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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借得天笔描素彩--《红楼梦》人物妙玉形象赏析

2021-12-28抒情散文凌云昕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41 编辑

  作为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之作,《红楼梦》常常能以简洁高超的笔法塑造内涵丰富的人物形象。曹雪芹在第42回“宝钗论画”一节,曾借宝钗之口阐明了自己的创作主……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41 编辑 <br /><br />  作为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之作,《红楼梦》常常能以简洁高超的笔法塑造内涵丰富的人物形象。曹雪芹在第42回“宝钗论画”一节,曾借宝钗之口阐明了自己的创作主张,即描景绘物先要总体“勾勒”大致形象,再从侧面“滃染”细节面貌,最后还要从背面“皴擦”揭示本质特征,其对红楼十二金钗之一的妙玉的刻画正是遵守了这一原则,从而达到了出人意料的艺术效果。在前80回中妙玉只出场两次,描写她的文字也不足3000字,然而作者在这短短的文字中却极尽描绘之能事,或总体勾勒,或侧面滃染,或背面皴擦,让一个活灵活现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使之成为中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经典人物之一,作者这种惊人笔力是让人叹为观止的。
  在妙玉未出场之前,曹雪芹在第5回中对妙玉的性格气质及其一生命运做了大致勾勒,把妙玉比喻为落在泥垢之中的一块美玉,说她虽然气质如兰才华比仙,但太高人妒过洁世嫌,可叹“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人物还未出场就点破了其最终命运,这种笔法为一般作家所不取,但曹雪芹却敢于突破传统,难怪鲁迅先生称赞说:自《红楼梦》一出,所有传统的写法便都打破了。这种写法最难的是如何恰到好处地把握这种总体勾勒的“度”,既不能下笔过实,让读者对作者的写作意图一览无余,也不能故作玄虚,让读者觉得毫无头绪,曹雪芹就做到了这一点:虽交待了妙玉的最终命运,但其落得如此下场的原因及具体过程却未明言,这样不但没有降低读者的阅读兴趣,反而激发了读者进一步了解故事情节的好奇心,因《红楼梦》后40回迷失,所以关于妙玉结局的说法也众说纷纭,有说她被强盗劫去做了压寨夫人的,有说她流落风尘被逼做了妓女的,也有说她在贾府败落之后被迫嫁给忠顺王爷的......
  总体而言,笔者觉得妙玉更象是宝玉所住的怡红院中的那株“绿玉”芭蕉。怡红院中种有两种植物--海棠和芭蕉,一红一绿,两两相衬。宝玉最初也为怡红院题名为“红香绿玉”,其很可能象征了对宝玉人生有过重大影响的几位女性。如果说海棠是湘云和宝钗的象征(她们以艳丽热烈的红色为代表色),那么芭蕉很有可能是黛玉和妙玉的象征(她们以冷静柔和的绿色为代表色),因为两人的名字中都有“玉”字,所居之处又都以绿色为主,一个是遍植翠竹的潇湘馆,一个是草木繁盛的栊翠庵,这和宝玉对芭蕉的称呼“绿玉”暗中相合。妙玉是大观园中宝玉除黛玉之外的唯一知音,她深深懂得宝玉的心,并默默守着一份难言的情愫,当最终宝玉落难之时,又挺身而出,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之身,以“红颜固不能不屈从枯骨”(脂胭斋语)的代价最终换取了宝玉的自由。怡红院最后之所以只“遗”(怡)红而未“剩”绿,大概象征着黛玉和妙玉因不能屈服于当时的社会最终含恨离世,宝钗和湘云因能“随分从时”最后得以保全。
  在总体勾勒之后,作者并未急于让妙玉出场,而是分别借荣国府的管家奶奶林之孝家的、邢夫人的外甥女邢岫烟之口介绍了妙玉的出身及性情,对这一人物进行侧面滃染。林之孝家的说她“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又说她“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品性上“文墨也极通,模样儿又极好”,这使我们对妙玉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后来又通过岫烟介绍说:“他原在蟠香寺修炼,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他常说古人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这对妙玉此前的经历及世人对她的评价做了大致介绍,其中有说她“极好”的,也有说她“不合时宜”的,不禁让我们产生了一个疑问: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经过一番仔细的润饰之后,妙玉终于在第41回正式登场了,这一节被称为“栊翠庵品茶”,也被红学家视为“妙卿正传”,共1350字,却写得摇曳多姿,漂亮煞人。首先让人目不瑕接的便是妙玉所用的那些世所罕见的茶具: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成窑五彩小盖钟、官窑脱胎填白盖碗、晋王恺宋苏轼用过的小觥、“点犀峤”、绿玉斗、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大醢、鬼脸青的花瓮......,仅从这些不凡的物件上分析,就可知道它们的主人如何的高贵了;给贾母喝的是用隔年蠲的雨水煮的老君眉,给宝黛喝的则是用五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煮成的“梯己茶”,足可见妙玉的超逸脱俗;因宝玉不知“茶是要品”的道理便笑他是“解渴的蠢物”,因黛玉不识茶水的区别便笑她“竟是个‘大俗人’”,一个高雅脱俗、傲岸娟介的少女形象至此便呼之欲出了。
  妙玉的第二次出场是在第76回中秋节黛玉湘云联句一节。当黛湘联到“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一句而不能往下联时,妙玉忽然出现并将他们带至“龛焰犹青,炉香未烬”的栊翠庵中,为他们续联了全诗,提出“如今收结,到底还该归到本来面目上去”的主张,在续诗里,妙玉一展诗才,既有“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的雍雅,又有“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的诡异;既有“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的欢畅,又有“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的无奈,被黛湘二人赞为“诗仙”。当黛湘离开栊翠庵时“妙玉送至门外,看他们去远,方掩门进来”,暗暗点出妙玉对黛湘二人纯真性情的欣赏和追慕,这和妙玉第一次出场贾母离去时她“亦不甚留,送出山门,回身便将门闭了”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两次出场之后,妙玉就没再出场,但作者并没有“放过”她,而是时常在不经意间提及一下,看似无心,实则用意颇深。在栊翠庵品茶一节,宝玉要茶喝时,妙玉却“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刘姥姥用过的杯子她让道婆“搁在外头”,竟不许拿进道观,又说“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是砸碎了也不能给她”如此娟介,独不怕宝玉用她的杯子!在钗黛那两双智慧的眼睛下,这位妙龄女尼竟不知不觉地表露出心底的秘密,更确切地说,也许这并不是疏忽大意,而是情不自禁,在这里作者仅仅借一只简单的绿玉斗,便将一个生活于冰冷山门之内、清灯古佛之下的少女的微妙心事刻画得维妙维肖,深得中国画背面“皴擦”技法之玄奥。
  宝玉过生日时,妙玉竟不顾别人“僧不僧,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的嘲笑,用一个粉笺子写了一个“槛外人遥叩芳龄”的贺帖,这个帖子是来得是那样悄无声息,以至和众女儿彻夜欢饮的宝玉直到第二天才发现;这个帖子写得又是那样出人意料,以至宝玉发现之后竟不知如何去回,一个女尼为何要偏偏记住一个贵族公子的生日,又为何献上这不伦不类的帖子?其中深意,也许只有妙玉和宝玉能知道。李纨因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便要折一枝来插瓶,又因知道妙玉难说话,便让宝玉去要,一会宝玉果然要来了一枝梅花,并将花插进一个美女耸肩瓶里,对世人一向“冷眼视之”的妙玉又为何独独对宝玉如此温和大方呢?细细想来,这枝“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的梅花,不正是妙玉的最好写照吗:在“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的大观园中,虽也“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对宝玉暗怀情愫,但也只能“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最后落得一个“冻脸有痕皆是血,醉心无恨亦成灰”的无奈结局。
  读到这里时,我常常想:也许读不到《红楼梦》的最终结局也是一种幸事,因为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象妙玉一样冰雪般纯洁的女儿们最终被世俗所沾污,被黑暗所吞噬。就让她们的故事永远停在那个美丽的瞬间吧,永远象的一幅精心绘制的水墨画那样散发着真诚、矜持、纯情而又热烈的青春气息,永不哭泣,永不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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