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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圈子

2021-12-28抒情散文张生全

圈子
张生全父亲讲的传说故事与手腕上的圈我手腕上有个圈是父亲告诉我的。起初我并没有特别在意,小时候,有年清明节,父亲带我和妹妹去上坟。祖坟里埋着我们爷爷奶奶、曾祖父曾祖母、曾祖的父亲母亲,还有旁支的一些亲戚,以及一些没长大就夭折了的长辈。……
圈子
张生全

父亲讲的传说故事与手腕上的圈

  我手腕上有个圈是父亲告诉我的。起初我并没有特别在意,小时候,有年清明节,父亲带我和妹妹去上坟。祖坟里埋着我们爷爷奶奶、曾祖父曾祖母、曾祖的父亲母亲,还有旁支的一些亲戚,以及一些没长大就夭折了的长辈。我们砍了草,培了土,点了香,烧了纸,挂了契,磕了头,正准备回家,父亲却又带领我们朝另外一个方向再跪拜一次。我们很奇怪,拜啥呢?父亲只说,拜就是了。在回家路上,父亲悠悠告诉我们,你们手腕上有个圈呢。父亲又说,不只你们手腕上有,每个人都有呢。我伸了光手瞧,对呀,是有一个圈。我看父亲,父亲的皮褶比较多,又添了些伤痕,不太明显。妹妹不同了,胖乎乎的小手,像一根索子深深勒了进去。
  都有,这有什么?眼睛鼻子也都有啊!父亲嘿嘿笑,外省人就没有,北京上海的没有,山东山西的没有,只有四川人有呢!为啥呢?父亲面色有些暗,其实我们祖先原本也不是四川人,手上也没有圈的,但是那一次被抓来后,就有了。从哪儿抓来的呀?湖广嘛,湖广填四川嘛……湖广在哪儿呀?为啥要抓我们祖先呀?谁抓的呀?什么时候抓的呀?抓来干嘛呀?我们祖先咋就要让他们抓呀?
  父亲显然对我这么多提问很不适应,他生气了,不再开腔。但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讲道,押送我们祖先的人可毒了,怕他们途中逃跑,就用牛皮筋扣住两只手腕,再反剪到身后,绞成个死结。我们祖先想要挣扎也不能了,越挣越紧啊!还有,他们又用牛皮筋先一个一个接起来,谁要想跑,牛皮筋就会扯得别人痛,别人也不答应呀。久而久之,牛皮筋就长进肉里去了……
  牛皮筋咋会长进肉呢,我可不信。咋不信呢?湖广到四川,几千里路程,爬坡上坎,翻山越岭,白天走,黑夜走,一年复一年,是生铁也长进肉了,何况是橡皮筋……父亲不喜我追根究底,他想迅速结束他的故事,就总结式地说道,从此,我们后代人手腕上就有个圈了。
  我可不满意,我觉得父亲的圈画得太早了,王子和公主结婚后,从此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别给我讲童话故事!我说,爸你骗人,就算牛皮筋长进祖先手腕里,可我们没系过牛皮筋呀,我们手腕上咋也有圈呢?那是传下来的呀,你爷爷的模样不就传给我,我的模样不就传给你了吗?那不一样啊,模样是自己的,当然能传啊,牛皮筋不是自己的,也能传啊?咋不能传呢?不是自己的,慢慢就变成自己的了嘛!你看我们四川人,都喜欢双手背在身后走路。你知道为啥吗?这就是那时候被绑出来的啊……

小时候玩过的几种圈子游戏

  滚铁圈。滚铁圈就是手拿一根带钩的铁棍,驱动一个铁圈在地面上滚动。当然,也不一定是铁棍,竹竿木棍也行,关键是那个钩。钩必得是强有力的,又弯曲的东西。强有力的,才能保证铁圈持续不断前进,否则,连自个儿都可能折断了。弯曲的,才能把住那个圈,让它始终在掌控之内。铁圈远了,一钩,它就过来了;铁圈近了,一推,它又出去了。但是真正会玩铁圈的小孩,他可以不要钩的。随便啥东西,也不管它是直是弯,都能把铁圈驱动。甚至不借助外物,单用手指就成。

  滚铁圈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平衡。看一些小孩,简直就是滚铁环的高手。他们手一伸,就把铁圈钩起来,一抖,铁圈就转起来,一顿,铁圈就停住,一放,铁圈还自个儿转起来。看看要倒了,再一粘,铁圈又直起来端端地走。这都是平衡的道理。但这道理是没法讲的,只能自己摸索。或许就是个熟能生巧吧,玩儿得多,自然就会了。我不怎么会的。小时候父亲不准我玩,他只要读书。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信这话。   套圈。套圈就是把一个圈子扔出去,套在一件东西上。套中,算成功,套不中,算失败。套圈靠的是手上力道,重了轻了都不行。也不全是力道,还要靠力道的柔和度。这有点像投篮,投篮最重要的就是讲力道的柔和度。柔和度是啥呢?有的说是得把篮球拨转起来,有的说要抛出弧线。但是有些人,手型糟糕姿势难看,他愣是一投一个准。

  套圈和滚铁圈不一样,套圈一般不会一个人玩,至少得两人,而且还得打赌。在同样的距离上,用同样的圈,扔同样的个数,谁套的越多,谁就赢。赢啥呢?那时候我们只能赢橡皮擦、铅笔头之类,或者是一些零食。钱是没有的,就算有,也不赌,赌钱那不成坏孩子了?

  也有套圈赌的。参加工作进城后,我常常看见公园里稍宽点的地方,摆着许多套圈游戏。一张油纸布上,放一排小玩意儿,瓷娃娃、绒娃娃,也有的是饮料、香烟、白酒。物品的摆放很有层次,近小远大,近廉远贵。玩的人,一次性花钱向摊主购得几个圈,十个,二十个,随你套,套到啥,啥就是你的。当然,套中的少,主要是圈很小;而且圈有弹性,套到了,又弹出来了。

  跳房。地上划几个圈,成阶梯状往上延伸,越远,圈越大。游戏的道具呢,是用棉线把玉米粒串成几个圈,绑成一团。没有玉米,其它粮食也成。游戏的规则是,先把玉米串扔进最近的那个圈,然后单脚跳着把玉米串从近的圈一级一级往远的圈踢去。踢完一轮后,背转身,把玉米串反投进其中一个圈里,这叫背房,投中的这个圈就是他的房。是他的房,他自己就可在那个房里行走自如了。别人呢,却就不能涉足这个房了。要是误进了,你就得把你自己的房退出来一个。没有房的,就罚一轮不跳,干看着别人升迁。

  跳房游戏的妙处,就在这背房上。会玩儿的人,他们首先选择的是背大圈,远圈。你想啊,圈越大,越远,别人要单脚跨过去越不容易;而你呢,却如履平地。这有点像给别人使绊子。你背的房越多,给别人使的绊子就越大,别人要逾越愈困难。你要是把所有的房都给占去了,别人可就没得玩儿的了。不过要背身投中,也不容易,你得有力气,有准头,有柔和度。这有点像套圈,不过是反的,不是拿圈套物,而是以物中圈。

  钻火圈。严格地说,这不算是我们玩过的游戏。我们只看过。那时候,乡下经常有耍把戏的来。在宽敞的草坪上,扯出一个大棚子,把戏在棚子里耍。棚子旁边开一道很小的门,买票。耍把戏的除了美女攀索、小丑逗笑外,也有动物表演。棚子两边高高地拉一根钢丝,一只肥重的山羊,踩着细细的钢丝从这边走到那边。钢丝中间还有一只小小的盘子,山羊走到那里,收起双脚,缩拢一堆,踩在盘子里,纹丝不动。还有猴子表演。猴子悄悄从驯兽师一口箱子偷出衣服鞋子首饰,穿戴在自己身上。甚至一下摘掉驯兽师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做出一副沐猴而冠的样子。

  我们最爱看的还是狮子钻火圈。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从笼中跑出来,棚子里所有人都怕得不行,有的甚至后退着一下踩在别人身上,一些大人赶紧捂住自己孩子的眼睛,怕给吓住了。但驯兽师却微笑着,全然没有怕的意思,还用鞭子在狮子屁股上直抽打。狮子被打痛,似乎发怒了,转过身来,顶毛高高竖起,张开大嘴,龇开牙齿,冲那驯兽师大吼一声,作势要向他扑过去。但是驯兽师不但没后退,反而迎了上去,把一只手臂直伸进狮子的大嘴里。观众席上又是一声惊呼,有些人脸吓得发白,有的人软软地歪到地上。但是驯兽师却把又把手从狮子大嘴里取出来,展示给大家看,完好的,一点损伤也没有。

  接下来是表演的高潮:钻火圈。火圈很小,四周浸满油,正熊熊地燃着。满身是毛的庞大狮子,要从这火圈里钻过去,真是一件困难而又十分危险的事情。狮子必须尽量收缩自己,缩成一个筒状,否则,很可能就碰在火圈上了。而且它的速度必须特别快,要形成一股风,把封住圈子的火焰冲开,绝不能让一星半星的火苗沾在毛上。狮子显然也明白它所面临的危险,而且显然曾经多次经历过这样的危险,可以看出,它身上的毛,很多地方都有被烧过的痕迹。
狮子在火圈前局促着,旋转着,就是不去钻。驯兽师挥着鞭子狠狠地鞭打它。我看见它埋着头,低吼着,眼睛向上斜瞪。我从它眼里看出了愤怒和仇恨,它低俯下身子,昂起头,朝驯兽师伸出它尖利的牙齿,强劲的爪子。大家都紧张得手心出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狮子!要是这狮子朝驯兽师扑过去,或许他半边脑袋就没了……但狮子吼一阵,徘徊一阵,最后还是乖乖地收缩了它的牙和爪,驯服地往火圈一跃而去。

  吹气泡。气泡算不算圈子?吹气泡算不算圈子游戏?吹气泡有两种,一种是一次只吹一个,一种是一次吹很多个。吹一个的情形是这样的,最先它很小,皮很厚。但是随着圈子的长大,边界就越来越薄。当它薄得只剩下一层水雾的时候,它再也撑不住,无声无息就消失了。吹很多个的则不同,很多个圈子从嘴边飞起,向四面八方涌去。我们不知道它们都涌到哪里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爆了,什么时候爆的。我们沾起肥皂水,又开始吹第二批……
数学老师讲述的圈子

  数学老师向我们展示一样工具:圆规。他把圆规的一支脚钉在黑板上,另一支脚绕黑板一周,一个圈就画成了。数学老师告诉我们,一个圈的构成,有两个关键因素,一是心,一是径。有了这两样因素,便可以确定平面内所有点与圈的关系。如果点与心的距离小于径的长度,那么这个点就可被划定在圈内,反之就在圈外了。这个规定非常严格,数学老师强调,我们的几何重要的就是确定图形的大小、相互的位置和彼此的关系,所以我们绝不能搞错了。

  数学老师又告诉我们,事实上,平面内不仅仅一个圈,有很多圈。但是不管多少圈,每个圈都是有一心一径的,其它所有点都是根据此心此径确定各自与圈的关系、位置及秩序的。圈和圈的关系有很多种:外离、外切、相交、内切、内含。两个圈要是处在外离状态,那最好了,各顾各,谁也碍不着谁。外切最重要的是切点,它是两个圈最关键的桥梁和纽带,两心连接,必通过切点的;过切点的直线,与一个圈相切,必与另一个圈相切,等等等等。这些规则都是围绕切点展开的。数学老师说,解题的时候,我们绝不能忘了这个切点。两个圈相交,交叉的那一部分我们得特别警惕,因为它既属于这个圈,又属于那个圈,它具有两面性。通常情况下,我们是把它涂成阴影部分。数学题目中,最常见的是计算阴影部分的面积。这就是说,我们不但要清醒地找到它们,还得把它们的大小和范围精确地鉴定出来。两圈关系中,最不好看的是内含。数学老师愁眉苦脸瞅着那两个内含的图形,我们也觉得越看越不好看。一个圈包含在另一个圈内,却又有两个心!它们不但不好看,还很不稳固,很危险。我们瞅着它们,我们觉得它们动荡不安,它们的出路只有两个出路,要么到内切,要么到同心。内切了,里面的圈会在外面的圈里不停地转来转去。不过,虽然转动,内切圈的心和外圈的心距离却是固定不变了,这样它们也就稳固了。同心呢,两个心合二为一,当然,这是最漂亮最稳固的图形。   圈有多种,有实圈,有虚圈。实圈不用说了,它就摆在那儿,谁是心,径是多少,哪些点在圈内,哪些点在圈外,一目了然。虚圈则大有深意了。数学中有一种证明共圈的题目,那个圈隐藏在叉叉角角的图形中,就像我们看的某种迷宫图,没有好的眼力,你是看不出来的。而且就算你看出来了,也不行。数学不是看不出的,数学是要讲证据的,证据不充分,或者推导有误,你就要得付出代价。

  还有一种虚圈,我们称为辅助线,它是打通题目关节的罪重要的图形。有了它,我们的问题可能就迎刃而解了。聪明的人,有能力的人,是绝不会轻视它的。反而是一目了然的那些点、线、面、角、圈、体,它们明白准确,但是做习题的时候最该忽视的就是它们,要眼中无它们,只把镊子伸进去,把那个细瘦的、忽隐忽现的虚圈拈出来。

  数学老师看到我们目瞪口呆的样子,笑笑说,你们怕啥呢,这还都只是平面几何中的小儿科问题呢。数学老师是初中数学老师,他告诉我们,到了高中后,点、心、径、圈都会动起来的,它们之间的关系就会更复杂了。一个点最先可能在圈外,但只要运作它,让它动起来,它也可能就进入圈内了。还有,圈也不再是我们看到的平面的圈,它会旋转起来,成一个立体的球。球再加上时间、岁月的变化,它还可能成为一个四维的图形。当然,这些东西太复杂,现在和你们说你们也懂不起,将来会另有老师教你们的。数学老师给我们初中阶段的某一课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圈。


三轮用双脚画圈

  和数学老师不一样,三轮用双脚画圈。三轮不但和数学老师不一样,和开发商也不一样。开发商用手画圈。开发商手上戴着白手套,他从怀中拈出根不锈钢指挥笔,双手一拉,指着一张地图轻轻一画,于是三轮就只能用双脚画圈了。

  这个过程具体是这样的:原先,三轮也是用手的,不过他握的不是小巧的指挥笔,是粗大的锄头。一锄接一锄,从头顶到脚下,每一下画的都只是半圈。他画了大半生,一个圈也没有画完整。他老早就不满意自己只能画半个圈了,也想过换种画法,但最后他叹口气,算了吧,画半个就画半个,恐怕这一生也就只有画半个的命了。其实画半个也是不错的,人啊,认命吧。

  但是开发商一动指头就彻底改变了他。开发商画的那个圈虽然毫不费力,但一下就把他土地全画没了,再想用锄头画圈已经不可能了。不用锄头用啥呢?他只会使锄头这一样啊。没了锄头,不要他命吗?这时候有人过来给他做工作了,那人指给他一辆三轮,你想画圈是不?有办法呀,踩三轮嘛!踩三轮咋是画圈呢?咋不是画圈?一上一下,那不和使锄头的动作一样吗?使锄头得抡过头顶,踩三轮却都在脚下,还坐着,省一大半的劲呢。使锄头只能画半个圈,现在给你三个圈,三个圈转起来,又幻化出千千万万的圈,这效率不就大大提升了吗?使锄头你只能在一个地方使,踩三轮可什么地方都能去,什么都能见到,这完全是开阔你的眼界,提升你生活质量和档次啊……

  然后他就踩三轮了,然后他的名字就叫“三轮”了。

  那一天我刚好上他的三轮车,他脖子上挂一条擦汗的毛巾,俯着身子,微抬屁股,双脚拼命往前踩。他也许是为了抢时间,双脚踩得风快,简直成了两个圆鼓鼓的圈。当然,他画的是虚圈。我忽然想到初中数学老师给我们讲的,虚圈是非常重要的,虚圈是辅助线,能画出那个虚圈基本上就解决问题了。我心里忽然就有些难受,这个三轮,他一天画出那么多虚圈,解决了啥问题呢?忽然,前面遇到了一段斜坡。圈破碎,三轮的脚步明显慢下来。我赶紧说我下来走上去吧。但三轮阻止了我,三轮笑呵呵说,不用不用,让你走路,还坐啥三轮呢?你放心坐着,没问题的!他高耸起屁股,脑袋长长地伸到前面,双脚费力地踩。为了减少上坡的难度,他在坡上踩出之字拐。但即便这样,他也粗气直喘,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滴。

  却是一不小心,差点就撞在一辆奔驰身上了。那奔驰停下来,摇开窗户,大声喝道,三轮,你瞎眼了,撞坏了我的车,你赔得起吗?三轮赶紧跳下来,双脚支住,俯身赔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奔驰唰一声过去了,四个车轮拉成一条炫白的直线。三轮车不好意思又不无炫耀地对我笑笑,这就是买了我们土地的那个开发商老板,很有实力的哦,听说奔驰都有好多辆呢!
我心里又一阵难受,气愤地说,他牛啥呢,还不是你们给了他地!你们不给他地,他能这么牛?三轮憨憨地笑笑,可不能这么说,你不给,别人还巴不得给呢,我们村里那些土地没被征的,还羡慕我们得不行呢!可是,我着急地说,可是他圈的那块土地,收益远远大过给你们的土地款啊!三轮依然不温不火地笑着说,我们没那大本事啊,土地不卖给他,在我们手里,就只能种庄稼了。种庄稼,我这一辈子可能半个圈也画不完整了。

  他说给我听的话就是人家劝解他的话!我无话可说了……
春婆婆的三个圈

  春婆婆有个弟弟,小时候,弟弟脖子上有个银项圈,春婆婆没有。春婆婆特别羡慕弟弟有这个圈子,有一天早上,春婆婆偷偷地把弟弟的圈子戴在自己脖子上。弟弟起床后没发现圈子,他也不着急,没有就没有吧,他还懒得戴呢!可是父母着急了,他们不断地责问弟弟圈子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出去玩摘下来丢到野地了?是不是被哪个野孩子给偷去了?是不是打碎了不好意思拿回来给他扔了?起初,春婆婆想从脖子上取下来,说她只是好奇,戴着玩儿。后来看到父母的神情越来越严厉,她就不敢说了。弟弟呢?当然说不清楚圈子去了哪儿,父母说是不是在野地丢了他就说是在野地丢了,父母说是不是给别人偷去了他就说是偷去了,可又说不清究竟丢在哪儿了?给谁偷去了?父母哭笑不得,疯了似的沿着弟弟白天玩过的路线寻找,把和弟弟要好的孩子一个一个逮来审问。春婆婆心里越来越害怕,又心疼父母,终于忍不住把银项圈摘下来递给父母……

  春婆婆的手就那样给父母打折了,虽然最后让医生给接好了,但是手臂从此就弯了,拉不直了……

  春婆婆一结婚,就用大红绸布给丈夫做了一根腰带,让丈夫拴在腰上。每次丈夫出去做工回来,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丈夫拉进房间,检查腰带是不是还在。丈夫却不喜拴,经常解下来丢在一边。丈夫一解下来,她就不厌其烦给他拴上,她哄,她诳,她搂搂丈夫,在他腮帮子上亲亲。那时候丈夫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孩子性未脱,爱和人家疯玩。有一次就被人家把红绸腰带扯出来了。丈夫一时满脸通红,从别人手指尖上接过腰带,团成一团,远远地扔到野地去了。

  回去后,春婆婆照例拉丈夫去房间,丈夫死活不去。一扯,又把小时候给父母打折的手臂扭伤了。丈夫不进去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其实没人他也是不进去的。最后丈夫当着伙伴的面给了春婆婆两巴掌。春婆婆哭过后,还是又再做了根红绸带,趁丈夫睡着,偷偷给他系上了。

  但是春婆婆最终没能给丈夫系成,她想要系也不能够了,丈夫丢下她,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到别的女人那里去了。那个女人从来不给他系红绸腰带……

  春婆婆当菩萨是一瞬间的事情。当时她刚背了一背篼苞谷从野外回来。正是抢收时节,大家都在忙自己的活,她的两个孩子也在学校读书。她背篼里的苞谷盘得像山一样,压得她几乎就要跌倒在地了。她努力撑住,一步一步往家里走。但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她还是跌倒了。她最后被路过的村人救了起来。救起来后,她就说她成了菩萨。她说她是观音菩萨派到凡间来,专门给人们消灾解难的。她为了证明她是菩萨,她说她头上有个圈,要大家看。大家看了,有的说有,有的说没。不管有没有,她都这样成了菩萨,给村里人看病、驱鬼、消灾、算命,从村人那里获得一些钱财。她用稻草扎了很多圈,每一个来找她的人,她都递一个圈给人家,她说这是菩萨给的,只要戴上,就能逢凶化吉。

  她的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成绩也不错。但是他们不要她当菩萨了,他们说,好学生的母亲是不能搞封建迷信的,更不能靠搞封建迷信骗钱。他们说,她如果执迷不悟继续搞下去,他们也没脸在学校读书了,他们将离家出走……
从一个圈子到另一个圈子有多远

  到这座城市后,我很快就进入了一个圈子。我不知咋回事就到了这个圈子里。当初是因为有一个召集人,他常常把我们召集在一起。我其实是不喜这样的聚会的,我只爱一个人看看书,去田野走走,躺在一张椅子上,享受一下午的阳光。但是召集人是个热情的人,良善的人,被他召集,我总是不好推脱,就去了。久而久之,就进了一个圈子。

  起初我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圈子,但是因为另外一些以前也喜欢召集我的人,不再召了,他对我客气起来,对我说“你们”,带着一种彬彬有礼的客气和恭维,我才渐渐明白,原来我成了一个圈子里的人了,而这个召集人,就是这个圈子的心。

  被框定在某个圈子内让我很不舒服。我极力地想要离开,回到一种独立的孤独的状态。我觉得独立的姿势对我非常重要,而孤独,这也是我不愿处在这个圈子中的根本原因。因为我融不进去,我在这个圈子里感受到的不是温暖,是孤独。看到别人兴高采烈,神采飞扬,我有些不知所措,常常觉得连手脚也没地方放。

  但是我却得到了空前的礼遇。很多人对我微笑,用羡慕的眼光看我,用讨好的口气和我说话,和我套近乎。你们羡慕我啥呢?你们以为我幸福么?还不幸福?你是那个圈子里的人,你是离那个心最近的人,还不幸福!我要是能进这个圈子,我还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呢!圈内的人想出去,圈外的人想进来。名人的困惑也是我的困惑啊。

  却是圈子一下就没了。圈子没了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圈子太大,就像小时候我们吹的肥皂泡一样,圈子越大,边界越模糊,直至消失。没了边界的圈子自然不存在了。还有这一种是圈子的心没了。没有了心,圈子也就不存在了。这个道理,初中数学老师就讲过。

  不再属于某个圈子,我的心大大轻松了一阵,但很快又有些不适应,失去了归属感。我在心里轻看自己,骂自己,敲击自己,要把自己敲醒。但是敲得越厉害,失落越大,像一个乒乓球。我有些悲哀,我就是这么个凡夫俗子,人性的弱点也是我的弱点。

  同时,生活中我又遇到麻烦了。这个麻烦只有某个人才能解决。但是这个人是某个圈子的心,而我不属于那个圈子,我根本没有接近他的可能。除非我成为动点,像初中数学老师告诉我的一样,改变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动起来,进入他的圈内。我知道,我与这个圈子内的主体话语格格不入,我要进入这个圈子,不只是得强装笑颜,还得尽力收缩,扭曲自己,抛弃自己的兴趣和信仰。就像那钻火圈的狮子一样,它委屈自己转过去了,可身上也可能被灼得遍体鳞伤。是弃,是留,名人的烦恼也是我的烦恼。

  但我终于狠下了决心。好在,我的适应能力还比较强,很快就进入了这个圈子。不过,要长留在这个圈子里,却是个不敢松懈的事情。我必须随时随地隐藏自己,调整自己,装饰自己,绝不能露出马脚。和小时候玩的跳房游戏一样,单脚着地,集中精力。我不但要让自己更像圈子里的人,还要冲到最外面,抵挡住四面八方对这个圈子的冲击,做好这个圈子心的视死如归的忠诚卫士。   经过长久挣扎,我感到我在这个圈子里已经很稳固了,我的全身上下都戳满了这个圈子的印记,连呼出的气息都是这个圈子的味道了。我试着和这个圈子的心说一些体己的话,但迅速就被弹了回来,被冷冰冰地拒绝。我终于明白,虽然我也是属于这个圈子里的,但圈子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离心更近的圈,我们虽然是同心圈,但我是居于外层的,边缘的。而且因为我曾经在另一个圈子里呆过,我处在了交集的部分。这一部分,按照初中数学老师的说法,一般是要被涂成阴影的……
三家婆临死前挽的那些圈

  这个故事在村子方圆几百里内广为流传,无人不晓,至今一些小孩子听到,仍然恐惧地直往大人身上靠。说三家婆临死的那两天里,也不叫喊,也不呻吟,可就是不许谁进她的屋。她斜躺在床上,把床下铺的稻草扯出来,挽成一个又一个圈,扔在地上。谁要想进去安慰她,她就把圈砸谁。那稻草长年没换过,早就生潮变腐了。她砸过来,挟裹着一股冷飕飕阴风。别说她不让进,她让进谁也不敢进了!

  重提这个故事是在今年春节的时候。我在城里过得很不得意、很陌生、很拒绝、很异乡。就想回老家乡下过一阵子。我去拜访了姑婆。姑婆是村子里老一辈中硕果仅存的老人,我想我在她那里能够得到一些启发。然后姑婆就说起了三家婆的这个事情。起因是表叔喝农药死了。表叔六十多岁了,因为和表娘气不过,就去喝农药。他先买了瓶农药回家,被儿女们发现,给他拿走了。但他又去买了一瓶,没回家就在半路上扯开喝了。被人发现时,他那瓶剧毒的农药只剩下一小口了。

  姑婆说其实合该你表叔死的呢。怎么合该他死呢?他家有传统啊……我才想起,表叔的父亲也是喝农药死的,他爷爷也是喝农药死的,而且也都是六十来岁的时候。咋这么巧呢?肯定是报应,他祖上肯定把别人给毒死了,报应到他们身上了。说不定你表娘啊这些人,就是被他祖上毒死的那人转世投胎,专门来报复的。因果报应,尘世轮回,我们都在这个圈子上,谁也逃不掉的。

  哪有啥因果报应,这些都是骗鬼的嘛,咋能信呢?咋能不信呢?雷老五想生个儿子,但是他生了三胎都是女儿,为此,家里的瓦角都给罚款罚没了,他还生。直到雷老五的老爹死后,他也生到第四胎时才生出了儿子。有人说,雷老五儿子是他爹转世投的胎。大家一看,果然是的,不但模样像,动作姿势也像。走路也喜欢背着手,身子勾成一圈。还有件奇妙的事情,他爷爷那根镶铜的烟杆雷老五寻了好久都没寻到,但是他儿子一下就指出来了,说放在房梁上呢。雷老五爬上房子一寻,果然在那里。肯定是当年雷老五他爹捡瓦时放在那里的。要不是他老爹转世,那么偏僻的地方谁找得到啊?   姑婆忽然又说到朱富贵。朱富贵我是知道的,他可是村里出去的赫赫有名的人物,据说在省城里当官。谁要是遇到啥大难事,就说,去找一下朱富贵吧,他能给你解决。村里但凡有人升官了,发财了,进城了,孩子考上大学了,大家第一猜测的就是,这是朱富贵帮的忙。姑婆说,朱富贵最近回村里来,买了一块地,修了座气派堂皇的坟墓呢,他说他百年过后,是要回来埋在那里的。姑婆对我说,大孙子啊,你虽然年轻,可也应该有这样的考虑啊。我嗤笑一声,考虑啥呢?活着的事情还整不醒豁,说啥死呢?死了就死了呗,死了还管得了那么多啊!姑婆就有些瞧不起我,咋能不考虑呢?树子从地上长起来,随便它长得参天摩云,最后叶子还不是掉到地上,回到它生的地方?然后姑婆就感叹,人和树也是一样的啊,一个人的一生也就是走一个圈,从哪里开始,最后就回到哪里,走完一圈,一辈子也就完了。

  我惊讶于姑婆居然能说出这样富含哲理的话!姑婆是个健谈的人,她又讲到易婆婆。她说易婆婆是完全知道自己要死的,临死的那个月,她挨个儿地去她儿女、她亲戚朋友那里走了一圈,然后又到她的田地里,挨着田埂一根一根地走,嘴里还念念有词呢。当时大家都奇怪,问她,走啥呢?念啥呢?她谁也不理,走完回家后,那天晚上她就死了!大家才明白过来,她是去告别的。告别完,她这个圈算是画完整了。

  姑婆最终没再讲三家婆临死前为什么要挽那些圈,她的讲法很不完整。我几次提到,她都没有接话,她的兴趣到其它地方去了。在回来的路上,我自己猜想,三家婆挽那些圈,难道是她觉得她人生的圈并不完满,她还有很多圈没有挽成就去了?她不告诉她的亲人,她知道告诉了也是没用的,她的命不在亲人手里,而在上帝手里?当然,或许谁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挽那些圈,姑婆也不知道,姑婆因此没办法使她讲的故事圆满。故事是可以完整的,但人生绝不可能完整。而我,我人生的圈才画到一半,还在纠结和缠绕中,谁又能告诉我这后半个圈该怎么画呢…… [ 本帖最后由 张生全 于 2010-4-13 16: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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