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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时间的浮沙。

2021-12-25叙事散文米蚁
你打电话来,说因为前阵子咳嗽太厉害,去医院检查,咳出了支气管炎,医生让你照了照心电图,竟查出患上冠心病。我握紧电话,这么多年来还未尝有过如此不知所措的感觉。你离我那么远,但是那种恐惧的滋味却好像喘着气逼近我的困兽。想哭,又不敢,也不好意思,……
  你打电话来,说因为前阵子咳嗽太厉害,去医院检查,咳出了支气管炎,医生让你照了照心电图,竟查出患上冠心病。我握紧电话,这么多年来还未尝有过如此不知所措的感觉。你离我那么远,但是那种恐惧的滋味却好像喘着气逼近我的困兽。想哭,又不敢,也不好意思,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一对感情内敛的母女,除了小时候,我几乎未曾在你面前因为情绪的暴露而落过泪。你也一样。   第二天我再打过去,你说去大医院复查过了,还有高血压,不知是不是和情绪有关。我安慰你说这样的病多保养,多活动,心情愉悦方可慢慢恢复健康。你在电话那头孩子般地“哦……嗯”,我忍不住问:“妈妈,你哭啦?”开口后发现自己的语气也充满孩子气,你就是不哭也恐怕被我这一问给问哭了,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有啊,哪里会哭——旁边的人都在笑我,别问了。”我坚持认为你哭了,只是不再问了。   挂了电话觉得很沉重,什么叫心头灌了铅,我算是体会了。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身边很多朋友的父母身体都不好,以前不曾注意,因为都没有怎么关心过。像一个只管往前迈进的孩子,忘了回过头去,多看几眼身后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翻了一堆老照片出来。窗外阳光淡淡,桌上摊满的全是流逝而过的年华。黑白照片记忆。很多很多年前,你抱着胖胖的我,去照相馆拍照。我撑着一把小阳伞,鼓着胖腮帮,站在皓齿明眸的你身边,眉眼间有几分好似你的容貌缩小版。看老照片的时候我突然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就鼻子发酸。那时我们都共同拥有着丰润的脸与健康。想起你说过,我出生的时候只有三斤半,护士把我拎起来,像极了一只皱着皮的小耗子,你那时也还年轻,也许是因为疼痛未尽,也许是原本以为任何小宝宝都会是胖乎乎似一团奶油般的小天使,却看着出生的我是这么一个丑小孩,所以哭了很长时间。一周后我开始变双眼皮,长得越来越有形状,越来越一半像你一半像父亲,你才慢慢开始体会到做母亲的奇妙心情,才感觉到这个世界有一个人,由你制造,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液,样貌也与你有几许雷同的那种奇妙的幸福感。   后来我长大了,十五六岁,开始具备自己的思想,思维模式的雏形开始形成,开始有了自己的贴心知己,以及初恋的男友。我成长得太快,你害怕失去我,逆反的青春与患得患失的中年总是磕磕碰碰。我们时常吵架,那时的我是个除了学习成绩好之外,什么都让长辈和老师头痛的怪学生。无组织无纪律性,自由散漫,叛逆不羁,只注重升学率和分数的学校惯坏了我。我们的感情开始在这几年被一点点暴晒蒸发。距离远了,待到我真的长大了,心境平和了,那段年少岁月已成过去之后,我们开始越来越少可以静下来好好聊天,以至于我高中毕业那年,大群亲戚们去唱K,我唱了一首歌,你惊呆了。你不知道我原来可以唱得这么好,一点童音也没有——也许在你心目中,我始终还是个连童音都没断的孩子,暂时没有自己的世界,睁着大眼睛看卡通片漫画书。你坐在桔色灯光下浅浅地笑,笑容里隐隐约约的鼓励意味。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接下来便没有再唱,走过去坐在你身边。麦克风被别人拿走了,剩下几小时时间,我们都这样静静地坐着,听别人唱,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很默契地用相同的动作和习惯吃一盘西瓜。那是我印象极深的一个夜晚。虽然没有什么言语,但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好像说了很多投契的话似的,很安静,很美好。   上大学后,你独自生活在离我很远的城市。你和父亲和平分手,成了同龄亲戚间曾谈论最多的一个话资。也许她们觉得中年人的分手与离异,总是离不开可恶的第三者、相互揭短的吵闹与不堪的财产清算。可你们就在那个下午,把我叫到客厅里,安静地宣布了这个决定。我没有像别的小孩那些失措与哭闹,如果你们觉得分开会获得新的自由和快乐,为什么不?你们第二天就去签了字。那天中午你还是回了家,父亲从来就是个安静礼貌的人,他做了几道菜,都是你喜欢的,我们三个人同桌坐着吃午饭。我为了掩盖尴尬和伤心,一个劲儿不停地说话,你和父亲同时瞪我一眼,又异口同声:“吃鱼的时候不要说话,小心卡到!”   后来我与父亲一起生活在这个偌大的,没有你的城市。我很快毕业了,吃散伙饭的时候教西方经济学的老师问我:“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呢?”我想了莫约一局牌的时间,也没有主意。他又问:“考研?工作?还是出国?”我退出牌局,独自坐在角落呆呆地想,然后跑到走廊上给你挂了个长途,说:“妈妈,我想考研,考到你那里去。”你笑:“你还想念经济吗?你不是说四年前都是我和你爸逼你你才念这个吗?”我多想告诉你我其实想去那里念书的原因是这些年来我都很想念你,没有妈妈在身边的日子,我一样也长大了,好像缺了什么似的,固执而冷清地长大了。这些话我没说。中国人之间的亲情与西方不同,浓重深远得多,但是偏偏不好意思外露。我放下电话走回包间,看到一个同学的妈妈拎着中药来找他,监督着他喝光,又叨叨着油荤的东西不要吃太多,医生说忌油之类的话。我看着周围的同学在他妈妈走之后,一边笑一边模仿他妈妈说话的语气,抢走他手里的鸡翅时,靠在门边,眼泪忍不住就要流下来。   非典那年春天,我只身背着一只大背包,飞到母亲所在的城市。在那里我一边复习K书准备考研,一边宁静地生活。父亲时常想念我,打电话来,我和他聊过之后,他还会和母亲聊几句。我知道他们像这样相处仍然没有问题,像是几十年来最熟知的朋友。也许是遗传,我也从来没有对爱情歇斯底里过,心情永远只是安安静静冰冰凉凉。后来我考上自己想念的专业,去了别处。我们仨像断了线又隐约联系着的珠链,各自生活着。我不知道到现在,父母对我的需要是否还像从前那样浓烈。但有时与他们通电话,听到那边他们的语气和口吻越来越孩子气,朋友说“人老了就会渐渐地变成一个孩子,老孩子。”想起这个,忍不住笑,又忍不住心酸。时光的脚步太快太快,像我来不及细数就被海浪冲走的浮沙,一瞬间,我就已经长大,而他们,就真的已经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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