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篇：好散文要凸显人性里的共有情感——读孟大鸣系列散文

　　我读孟大鸣的文字，容易陷入恍惚。那感觉不好说，只安静呆着，什么也想不了。我这样说有点玄乎，但这是我在一个清冷黄昏的真实感受。读完他文字里的一段又一段，我搜肠刮肚，想到两个极为朴素的字—动人。文字能动人，一定是因它触摸到了我们的心。文字的触须爬入身体、意识，与我们相融。读完孟大鸣《大厂》的部分文字，我思索着，是什么东西，那么真挚，那么温软，打动了我。

　　文字贴在生活表面，便有温度，且是身体的温度。《大厂》系列从厂房的烟囱、车间甚至厕所里流淌出来，特定岁月里的生存及情感，活在他的文字里。这如一只曾在我们身边栖息过的猫，哪怕失散多年，见了也还熟悉且亲切。那么孟大鸣又是如何呈现那时生活的呢？我从他的职业里找到可能的答案。我听说他在电视台工作过，他在《大厂》里的呈现方式或许跟这有关。我想最动人揪心的电视画面一定真实客观，在一帧帧影像前，不需言语，评论。比如，《牛哥》的言说方式特像通讯，客观、冷静，作者将镜头对着一个人，不夸耀、不虚张，自然而然，这个人物逐渐丰满。

       绘画上有种手法，素描。画板、铅笔、静止的物体，道具极其简单。能否准备表达，全凭画者对眼前事物的把握，尤其是光线的明暗对比。孟大鸣书写《大厂》的手法跟素描有相似之处，他借助明暗去界定、勾勒。孟大鸣的文字，明的是现实，确切的说是过去的现实，暗的是情感。他在明暗间完成自己的叙事与言说。画者在抬头俯首间描绘出的现实参照，逼真、客观，孟大鸣用文字作画，他的文字在对象的选择及呈现手法上，具备动人的始要元素—真实影像及对其的客观展示。文字一旦真了，便具备魔力，浸染在油盐酱醋里的我们无法不被它的真实性感染。然而，优秀作家不为单一纯粹的“真”而“真”，他会把暗涌隐藏在真实的表层下。孟大鸣极为得体地处理了明暗关系，表面看来，他在讲述一个个他或经历或见闻过的事，然后在他的安静陈述下，涌动着情感的潮。明与暗恰到好处地共生着，他的情感跟客观表述一样真，他的客观表述跟情感一样节制、冷静。孟大鸣的文字，简洁，干净。《大厂》里，简短得甚至有点急促的语句，铿锵有声。他的表达，在某种程度上，展现了生活的本真及不加修饰的原始面目。

　　生活的真实，呈现方式的客观，这便是力量。然而，不止这些。孟大鸣的《大厂》是回忆的、反刍式的言说。依我个人的看法，怀旧往往具有解构性，对过去、历史、旧时光进行反思、批判，孟大鸣写出了旧时的温凉，这样的特质赐予文字以力度及饱满度。孟大鸣的回忆，披沙拣金。他挑出可以代表过去生活的片段、情节，换句话说，他对过去进行了选择。选择不可避免带着目的性，他的目的在哪里？我不能说他在批判什么，但他一定在反思什么。这种反思，引起读者的共鸣。孟大鸣在《大厂》里领着读者回到特定时代，还原那时的人与事。北岛的《城门开》、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都是具有怀旧性的文字，他们用回忆重构过往，引人注目。因此，用文字重返某个年代，重温就时光，是孟大鸣打动了我的另一应由。但我想说，并不是一切怀旧，都能触动人心，就算它是客观、真实的。

　　好文字，由我及他，疏通一条情感的小径，把在另一端的读者引渡过来与作者坐在小径边交谈、畅言。孟大鸣做到了，他关照了人，且从内心。我默读《造粒塔》时，他把我带上了75米的高空，悬在那里，不着边际，心怀恐惧。在《偷来的生活里》，那个对C冷漠、绝情的“我”，谁能说，不是我们自己呢？《一九八0年的大检修》，那个忽悠二宝，为自己寻找素材的“我”，不是每天都生活在我们身边吗？凡世肉胎，我们有着相同的情感与内心，我们的恐惧、冷漠、狡黠、耿直，统统出现在《大厂》里。孟大鸣笔下的牛哥、二宝、C，师傅、在生日那天死去的小伙子，让人澄静、内省、莞尔、悲怜，一个个活生生的在身边。好文字的共性，是写出人共有的情感，让读者在内心看到自我。

      优秀散文，有千万种优秀的方式。不管写什么，也不管怎样摆弄文字，每一篇优秀散文的内核我想是相同的。作家通过文字书写，寻找身外的阅读感应。一呼百应，是优秀文字的共性特点。在呼与应之间，是情绪与情感的共振。孟大鸣的文字，具备这一特质。作家能创作出作品，并不因为他多只眼睛或耳朵，而是从已有材料中进行选择，找到文学创作与阅读期待的交汇点。这个点，一定跟人类的情感有关。孟大鸣在创作《大厂》时，一定有自己的动机。他把青春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了大厂，他对大厂的感情无人质疑，他也是一万多人中的一份子，他代表他们表达爱、痛、隐忧。大厂不仅是个生产基地，也是个小社会。孟大鸣的笔墨让人读来抑或心疼抑或不安，他发现了大厂的抒写意义，他对其中的人与事投射情感与关爱，在文字里表达作家的人心关怀，这是一种高度。

     最后，以一个小心愿结尾。我相信，关于大厂，在孟大鸣内心深处一定还有文字无力承受的东西，从这个角度，我特别期待，随时光流逝，更多的关于大厂的滚烫的文字会从他笔尖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