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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梅花一树诗》——(写给江南梅)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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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树梅花一树诗
  ——读余昭昭(江南梅)散文集《你是我的天籁》




  
  
  庐山的初夏是养人的,睁目闭目间皆是无尽苍绿。
  睡梦中被一层层的苍绿覆盖,我仿佛成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祖母绿……这感觉,宛如伏天吞了一碗淋漓尽致的冰镇。
  那大片醉了似的苍绿斜坡上,我与你各居一方拾级而下的台阶,闲闲散散地谈文字。树隙间洒落草丛的光斑,疏疏落落,淡淡渺渺,没有缘起,没有落定。却也自成疏影心境。
  他们都去看三叠泉,据说要拾阶千百,我和你已身心俱惫,便不约而同不作奔命,再不约而同留在驿站,再再坐在这片绿坡上说话。
  这是我与余昭昭的初次相识,虽然之前我早已听闻你的大名。“昭昭”多了尘世间的亮暖,不过我更乐意叫江南梅,再套个近乎,喊“梅姐姐”。
  这样的叫法,带了些江湖的味道。我知道,你更乐意以疏淡的方式与他人作江湖交。凭水临风,兀自开出一树一树疏影横画、暗香四溢的梅,梅瓣上皆隐隐抹痕江南梅独有的气息——三分冷淡,三分微茫,三分傲世,还留一分尘世间的温暖静好。
  你似乎说过乡关何处,但时间一长,我到底是忘了;不过以你性情,定是不以为然,连自己也说,“平生最讨厌填履历表,因为对‘籍贯’两字从来都感觉茫然。碰到有人问,‘老家何处?’则坦然相告,‘没有故乡’。”
  “故乡”于你眼中“究其实只不过是生命或情感的一个驿站,谁也没有见过永不出发的列车或者永不解缆的舟子,就像一场没有终点的接力赛。”
  像余华那样“十八岁出门远行”,可你那时比余华还要小一岁,十七岁背起行囊出门,一路走走停停。乡村、城市,城市、乡村,候鸟一般反复,云一般漂浮,流水一样无定……起初应是为稻粱谋,弄到后来,“漂”成了与血液同等重量与质地的存在,“漂给生命注入了一种生存中的智慧和勇气,以及人对世界的种种思考,所以我一直没有停止过漂泊。”
  
    《你是我的天籁》分三辑,“相遇如花”,“独自舞蹈”,“纸上建筑”。你本是出色的诗人,而挟诗者之心写散文,满纸便自然而然溢出独一无二的诗性之美。我不写诗,但尚存几分诗性敏感,如陌上春花盛放没有理由不让我心喜欢生。
  江南梅遣词造句极重“创格”,“不屑袭调”。
  你是佛家皈依弟子,亦与基督信徒把谈生命,言语甚欢。你是那种心存了善解人意,能把铁锈看成一片花红的人。“一个人和他的迦南”,开篇让我闻到简媜名篇《四月裂帛》的气息。果然,文章后面提及了。对于读简媜并喜爱的人,我没有理由不给你一个结实的拥抱。
  “将满室暄晔割裂了出去,像两只私奔的鹿,放足跑到了一处没有猎枪的领地”,写两个人于众生暄晔中旁若无人地顾自说话,江南梅将“割裂”“私奔”“鹿”“放足”“领地”这些原本用于诗歌的字眼,一拂袖洒进了散文的篇章,竟洒得无衣无缝,落地生花,似乎天生合该在那迦南之野开出幽谷中的百合。
  “山高了又高,水长了再长,我们各自捻自己的日夜,纸上谈兵,仿佛两个黑白对弈的高手,却只为下一盘没有输赢的棋。”(“请与我一起歌唱一座房子”)
  “风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吹着,雨丝在窗外为你挂起欲遮心事的帘子。天未降雪,所以不必红泥小炉,即使有酒新醅,会有谁来同醉?”(“穿过音乐的丛林回家”)
  文友诗友占了江南梅生活与写作的相当部分,你绝非广结四海的人,却罕见地拥有许多同好,虽然大部分与你只是“永结无情契”,但你用起情来亦是不吝笔墨。我亦是在字里行间瞥见了几位只闻名不见人的文友身影:陈没落、疏约……皆是心仪之人,此生只合“留着初识时的不识,最好时的好。”
  “那来去的高贵和华美”,“像月光一样清澈和忧伤”,“在纯美中一意孤行”,“那盏幽暗诡丽的花雕”……你像一名内行的美食家一样品读朋友们的作品,意犹未尽,吮指回味,因舍不得独自领受还留在舌端上的甘美滋味,遂将回味反刍后的感觉见诸于莲花般的字。
  
    大凡灵性女子,皆缘结琴棋书画诗酒花。
  江南梅站起来是一首澹淡的诗,坐下去是一幅月白的画,抚起琴弄起弦来便泠泠七弦有余声。你对音乐的敏感挟骨骼俱来,弄弦姿态即是一帖宋人画,“于琴室中置青瓷香炉、蓝印花布,擅书的友人又赠我精心制作的牌匾:丝竹千声。悬于室壁,与筝成琴瑟之观。”“我如礼佛一般,焚香、净手,之后在丝弦上弹拨。”
  古筝曲《上楼》“是一杯前路茫茫的行酒,不浇块垒,只添新愁,却凛凛然有易水的豪气”。“《渔舟唱晚》、《寒鸦戏水》、《出水莲》,天地空旷,行无挂碍,筝载我俯仰浮游,不知今夕何夕。”“二十一弦/二十一柱/你灵与肉的经纬/我命中注定的弹拨/勾托抹搓/声声断断里/我抚遍你的春花秋月/你历尽我的起起落落/……”
  你还会唱青衣,写得一手奇诡文字与图画的陈没落就写你,“江南梅哼的是青衣,咿咿呀呀唱完一个段子后,水袖一摆,眉眼斜飞,长吊出一地飞花碎玉。”“(江南梅)好像一棵被音乐剪去了浮躁枝蔓的树,以忧伤的姿势安静下来。”“她的文字,锋利地刺进了沧桑的内核。”
  又是诗又是书又是琴又是戏,怎么世间的好,都聚在你一个人身上了?难不成就让我独善其身,一清二白?!
  
    庐山小坐时,我说我骨子里多是乡野草根气质,亲近田园而对城市心生惶惑,你则说你天生对城市敏感。“城市玻璃杯”中你果然这样说,“我天性是不属于乡村的,整整十年,我无师自通地在骨子里保持着城市的孤僻与冷漠。”“城市是一只玻璃杯,我们都适合进入它。”
  而这句“乡村于人,其实就是宿命的象征,它让人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与我名曰《你给村庄打个结》的书中后记,“乡村生活的过于透明,能让人一眼看到一生的结局”是何等惊人相似的声息相通。
  我们在写这两句话时,偏安一隅,谋各自的笔墨生涯,走各自的来路去踪,无从召唤,不曾通气,何以会有这般惊人相似的笔法章草?
  小半生漂泊羁旅,多愁善感的心境,挥之不去的忧悒,永远的孤寂姿态,这样的文学女子,情感上亦多经营不善吧。可你不,你左手执文,右手持家,能操琴亦能炒菜,照样色香味俱佳。敢谓素娴中馈事,也曾攻读内则篇。
  居留某小镇时,你与先生两人晚饭后常携手周游乡野阡陌,民居巷弄,“他喜欢负手而行,因此总是空手出门空手回家,而我是要贪恋得多的,每次都不肯抱臂而返。”“我站在另一边的岸上,等他把手上的泥洗干净了,然后伸过来拉我过去。”
  先生始是诗友,后成枕边人,一起参加文学沙龙,各自有自己的书与文友,有人赞你们这对文学伉丽,“没有暴戾心,没有烟火色,甚至没有铜臭味,近乎完满”,既做得神仙眷侣,亦当得柴米夫妻。你却以一以贯之的冷静声说,“一个人致命的病与伤痕都在肉体最深处的。”
  别人拼命求珠圆玉润的事物,你却喜欢“做一颗石头,不肯放弃一身丑陋而坚硬的棱角。”虽有一个美好的小家,你却恒常以慈悲的目光注视生命大众的悲欢离合。你执生命清莲,赞美别人的百合,或鄙薄他人的恶之花,遍阅人世花开花落。真想学学你无求却有所得的淡定姿态,只怕学得语焉不详,无巧不成书。
  “漂泊”仍是作品的主流感觉。有种感觉,一旦熟悉了便再也没法陌生;有种漂泊,一旦生根了便没法驻留。初识江南梅,我惊愕于世间有如此神似三毛的人,黑发如练,人淡如菊,身上不染一丝尘埃,眼里泄若隐若现的忧患。
  “我散发却不肯赤足,长发如黑色瀑布,恣肆泄放对于现实的不屑。”“候鸟一般不停迁徙,命运的鞭子举起又落下,我不得不在这样的淡淡酸楚中喘气,生息,奔赴与逃离。”
  而今的我已不再如年少时那样轻易弹泪,可在这一段文字里,我还是蓦感鼻酸,“我的心里一直有一间风雨飘摇的草房,父亲与母亲在里面大声争吵,饭桌上的杯盘永远内容稀薄,还有我瑟缩的身子,红肿的双手,流着血水的脚上的冻疮……没有一碗今天的饭可以喂饱昨天的饥饿,没有一件今天的衣裳能温暖昨天的寒冷。”忽然有种想抱一抱写这冷冷文字的那个瘦瘦身子的冲动……
  好在,也是一场相遇如花,“吴山越水最终收留我的散发和漫不经心,与我结下深缘。我是如此的与这江南风物一见如故……后来我对友人说:此身只合江南老,这余下的岁月,我是哪里也不肯去了。”
  
    读到这里,喟然一叹,为你心一宽。你既说了“此身只合江南老”,既有了拣尽千枝才肯落下的栖枝,想必“漂泊”于你应是一个很美的词而不再是一件很美的事了吧。
  江南梅在与韩浩月对话时这样说过,“漂泊和流浪是一种普遍恒定的文化心态,只要看看‘故乡’这个词在整个人类心中的分量,就知道人都是处于漂泊中的。没有漂泊,就没有异乡,就不存在‘故乡’。而‘故乡’指代的是回归、宁静、安稳、平和,这些,恰恰是整个人类的所求所往,也是人类最基本也最高一级的文化心态。”
  当漂泊与流浪成为你身不由己的行动与姿态时,你便将过往艰辛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将一杯苦艾咽成琼脂玉液,沉淀自我,以梦为马,以思想抵达代言肢体行走,以精神回归成全肉体漂泊,完成“生活在别处”的诗性表达。
  是以此,你便有理由说,“在文字里,我一辈子就活过了几生。”
  写作于江南梅其实只是一种记录,一种个人生存的姿态。仅此无他。“是因为自己需要表达,而非谋名谋利,所以大多时候,我的写作是在本能地说话而非技巧的创作状态。”
  你这话让我时感后背冷峭峭渗汗。我曾对你坦言,写作于我有时是一种谋生手段,因生存不易,因有时文字能弥补物质生活之部分缺失,我有时会写些非性情文字,会言不由衷,且会因为技巧的缺憾与不易把握而忧心忡忡。
  我扯开一面叫“现实”的破扇遮颜,斯斯艾艾,欲语还休;你反过来慰我不必不安,那是因生活所迫;但浅显如我终究难以抵达你思想与精神之迦南美地。
  基于此,我却也有了心安理得:你的深渊博厚,疏离中的温暖,淡漠中的亲切,你于人生种种透彻淡定的体认,给了我一个精神指向的范本。能取得你三千弱水之一瓢,于我亦是幸甚。
  “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是你极爱的周邦彦的词,你从中裁下三个字,字句落地,你接应仿佛如前世今生。你漫不经心却又精耕细作,成全了而今名满大江南北、诗坛内外的“江南梅”。
  一树梅花一树诗,江南梅萼谁与寄?我说过,浅薄如我不写诗不读诗,自知品不来梅花质地的诗篇,且自07年庐山小别我们再无谋面,只偶尔零星交换信息,这倒也符合淡漠如你、疏懒如我的性情;但试着咂咂你的散文,想必亦能嚼出几分真水无香。于你的散文,我窥见了诗歌天堂如风起霓裳,曼妙多姿。宛如迦南之野,恰似香格里拉。
  “写着,活着,真好。”你说。说时依旧,你住在散文的木屋里,发也飘飘,人也萧萧。你望向满天的星辰与遍地的碧绿菜地,谛听天籁,如聆稀声大音……

  


(原创摄影送江南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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