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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杨柳远去(新人新文报到,请多指教)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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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柳远去   




     突然有一天,我惊觉,村子里已经没有一棵杨柳树了。这让我觉得极度不安,有如内心深处某个温暖的触角,突然感应不到四季的体温。

                                           (一)                 

    爷爷是个篾匠,会用竹子编制箩筐、簸箕,打水竹凉席,其精湛的技术远近闻名。他常常被方圆十里的乡邻们请到家中编制蔑器,有的时候还一去两三天。可到了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末时,全国上下闹饥荒,肚子都吃不饱的乡邻们没了那么多讲究,爷爷的手艺就养不活一家老小了。

    一天,爷爷到村长家补凉席,看到一张报纸,上面写着一个关于农场的报道,意思是农场地广人稀,粮食高产,欢迎百姓移民,共同建设大好河山。爷爷得知消息,拔腿就往家里跑,村长的工钱都没有收,连夜带着一家老小,从山区搬迁到了洞庭湖边的农场。听说,那个时候叔叔因为营养不良,三岁多了还不会走路,是父亲一路背过来的。

    一晃过去很多年,日子逐渐红火。解决了温饱的爷爷开始怀念老家那连绵起伏的山脉,怀念那堆积如山的柴垛。农场里的灶台,只烧稻草。冬天烤火,也是在四方火箱里搁着一个煤炭炉子,盖一场搭火被,任煤气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爷爷很不习惯,他喜欢在堂屋里架一个火盆,把干柴烧得滋滋作响,火星乱冒。

    爷爷四处找柴,可是一望无际的农场,除了公路上的大杨柳,哪里有什么柴可以伐?年纪大了的爷爷,一到冬天就跟丢了魂似的,握着一个大烟袋在公路上转悠。他是多么想砍几棵大杨柳,拖回家里锯成木头啊!可是爷爷的口袋里,还揣着一本红红的小册子---党员证,那是爷爷的骄傲。

    父亲看在眼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买了许多柴,请拖拉机运了好几趟才装回来,父亲为此还特意盖了一间柴房。差不多都是碗口大一根的木头,全部都是杨柳木。爷爷高兴得手舞足蹈,像个小孩,一有闲了就喊上父亲锯木头。

    月光如水的院子里,父子俩一来一去地拉着钢锯,咯吱作响,木屑飘飘洒洒,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香味。杨柳木锯成一尺来长后,父亲再把木头劈成两半,或者再把两半劈成四块,然后整整齐齐码到柴房里。

    这年冬天,我家堂屋火盆里的火没有灭过,熏黑了新刮的石灰墙。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喜欢聚到我家烤火,天南地北地闲侃。有的时候,我也会在火盆里埋几个红薯,香喷喷的,让人口水直流。唯有父亲,对我的烤红薯不屑一顾。爷爷望着我不解的表情,就笑说:“别理你爸,他小时候没有饭吃,经常吃红薯吃得哭。”

                         (二)

    如果说每个人的心里都生长着一棵树的话,那么我心中的那棵树就非杨柳莫属了。那些年月,村子里的树,就属杨柳的队伍最为庞大。

    从家到学校的路上,有很多大杨柳,整整齐齐的,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多树都有很大的树洞。春夏季节,那些树洞、树枝上还会长出许多木耳和蘑菇。

    杨柳不如垂柳婀娜多姿,但是,感知春天的能力一点不低于垂柳。隆冬过去,村里的杨柳最先披上新绿。新抽出的枝条,我们折下来,细细捏转,就可以抽出长长的“白骨”,枝条就只剩下绿绿的树皮,用小刀一削,放在嘴里就可以“乌拉拉”吹得振天响。

    春光里,“乌拉拉”的柳哨声遍布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夜晚来临时,村子里就会静悄悄。我忍不住想吹一个时,母亲就会瞪我一眼:“晚上的哨音会吹出鬼魂。”我害怕吹出鬼魂,却打开了我的话匣子:“娘亲,人死了会变成鬼,那人是哪里来的呢?我是哪里来的呢?”

    娘亲搓着手,不知道如何解释,就糊弄我说,我是她捡来的。

    我执着地问是从哪里捡来的?娘亲说是树洞里捡来的。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树洞里呢?”

    娘亲说:“你是树丫上结的,掉在树洞里。我路过,所以捡回来了。”
    对于这个解释,年幼的我是相信的。因为我知道有些树会结桃子,有些树会结橘子。那些大杨柳树上还会长蘑菇,我说不定,就是一个蘑菇小仙变的。电视上的葫芦娃不就是藤上结的果子,然后变的吗?于是,我甚至深信我是有功夫的,只是还没有发现。
    为了知道自己是哪棵大树妈妈结出来的,执意拖着娘亲去帮我找。娘亲哭笑不得,胡乱指着小桥边的第三棵大杨柳,因为那棵树的树洞是最大的。
    从此之后,每每经过,我都会对着大树妈妈微笑,甚至当我得到幼儿园老师的大红花时,还会拿出来告诉大树妈妈。我希望大树妈妈以我为荣。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让我无比恐惧的事情。

    村上修路,需要砍掉公路两旁的杨柳树,我的大树妈妈也是其中之一。村支书说,那些树洞都是打雷给劈出来的。我护着那棵树,死活不让乡亲们锯。娘亲闻讯而来,一边笑话我,一边拉着我回家。

   “你是从娘亲肚子里生出来的。娘亲生你的时候流了好多血,差点死掉了!”夜晚,我还在嘤嘤啼哭,姊姊几近愤怒的声音从被子里吼出了。我不敢再问东问西。

    就是那一年,村里没有了老杨柳的?





                            (三)

   

    10岁那年夏天,洞庭湖水位创下历史新高,湘资沅澧超警戒水位的数字不断刷新。爷爷和村民们一起,早在离家两里路外的湖堤上搭起了帐篷,以备不时之需。

    忽然一天,村支书带个喇叭,骑着自行车一路呼喊:“要溃堤了,紧急抢险!男人们带家伙去一线,女人们带孩子先转移!”还在地里抢收稻谷的村民们就一阵惊慌,立马停了手里的活。男人们寻着扁担、撮箕和锄头就往大堤上跑,女人们则一边尖声呼叫自家孩子的名字,一边赶往家里收拾东西。

    烈日炎炎,晴空万里,大堤下的村庄却陷入极度恐惧之中。

    奶奶还在清理衣物,爷爷就怒吼:“先确保一家人的安全,你那些劳什子衣物不值什么钱!”奶奶就只好先拖着我们几个孩子,一路狂跑到大堤上。

    大堤上,帐篷一个连着一个。我和姊姊站在堤坝上,目之所及,八百里洞庭全是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一阵浪打过来,湖水就漫上了大堤,我分明感觉到脚下的大堤也在微微颤抖着的。

   “我们会被洪水冲走吗?我还不会游泳呢。我肯定会死掉的。”我轻声跟姊姊说着话,忍不住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了。

    姊姊指着离大堤十多米的水域让我看,依稀可以看到有一些没顶的树枝。“那是护堤林,虽然现在已经被淹得几乎看不见了,但是有这些林子保护,洪水的冲击力会小很多,就算垸子溃堤,倒口肯定也不会在这里。”

    姊姊的安慰让我停止了哭泣。

    远处的树梢飘飘渺渺、若隐若现。我哪也不敢去,呆呆地守在帐篷外门,遥望那些奋力抢险的人群。帐篷里只有奶奶和姊姊了,娘亲安顿好我们后,也加入了抢险的队伍。

    那一年,大堤居然保住了,我们的家园还在!从大堤上撤下来的那一天,村里的男人们大都喝得醉醺醺,村里的女人们端茶倒水,一个个都觉得自家男人是个英雄,我们这些小孩也跟着过年似地兴奋。

    第二年春天,老师带我们去大堤上放风筝,我惊讶地发现,那护堤林居然全都是杨柳树,一层一层呈带状分布在不远的湖洲上。

    它们娴静、安然,新生的树叶青青翠翠,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四)

    父亲码到柴房的杨柳木,还没有烧完,爷爷就走了。八十三岁的高龄,也算寿终正寝了。临终前,我守爷爷床前,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许多的不舍。

    因为三峡水电站的建立,洞庭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涨过洪水了,有些湖底,居然成了大草地。那些年年夏天搭建帐篷、冒着生命危险抗洪的岁月,渐渐被村子遗忘,那些护堤林也渐渐派不上用场了。

    突然一天,整个大堤外面的湖洲岛上,新生了笔直的白杨树,一片连着一片。听说,那属于经济林木,可用于造纸。而我记忆深处的杨柳树,只剩下一排排硕大的树桩,偶尔在一场大雨之后,疯长着各种菌类。



                                                                                                                            子兮 2014年元月初稿于湖南益阳

此文,已经拟发《湖南教育》2014年五月中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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