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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送茶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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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说,还是女孩的时候,她曾经为她的伯婆送过茶的。
妻说得很认真,我却不以为意。不就是在家里烧一壶茶,然后送到田里地里,给下地的大人解渴么?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哦,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我很快意识到,可能我错了。妻是纯粹的客家人,讲着一口地道的客家话。她所说的事情,好像是一种盛行于民间风俗。赶紧问她,送茶?有什么讲究的吧?
妻就继续说了。那一年,她还不足十五岁。山那边的伯婆准备起手做新屋,带过来一个口信。伯婆是外公的大嫂,妈妈的伯母。客家人的传统,但凡至亲好友做新屋,邻里乡亲,亲朋好友都会去送茶的。称几斤糯米,斫二斤肉,买二瓶烧酒,二筒麦面,或者在家里打一些麻糍,做一些米果、糕点……等等。可是,爸爸妈妈因为忙,没时间亲自去,他们就派了妻和她的四弟一起去。
那是个晴天。山是太阳岭,那边就是万载县。从潢溪村鸭婆桥出发,走山间小路,踏漫漫荒径,过三溪村,把太阳岭踏在脚下,越过埂背,那里有个井头村,就是伯婆所住的村庄。当时,单薄、瘦弱的妻挑了两个竹篮,用白纱布遮盖着,防晒,防尘,防蝇虫。竹篮里放了什么,她那时不甚清楚。多年后才知道,妈妈那次没有斫肉,但是二瓶高粱酒,二筒面条,一些糯米、糕点、米果却不少,或许还有花生、豆子、薯片之类。其中的米果是油浮的,焦黄焦黄地躺在篮子里。
临出门,本村的一位叔叔也要去那边走亲戚,妈妈就把她们姐弟俩托付给他,请他一路照应着。
路弯弯曲曲,悠悠地穿梭于田间、山间,林间,无头无尾。抬头看,四面都是青山,空空的,幽幽的。远处传来溪流的奏鸣,忽又听到鸟啭莺啼。妻一贯胆小,不敢走后头。婆太经常给她讲鬼怪的故事,她听了就害怕,每次外出,如果她落在后头,就总会不自觉地回头看,生怕后头有鬼怪似的。于是她挑着一担篮子,拼命地抢在前头。
跋山涉水二十余里,过了三溪村,那叔叔先一步分道走了。
姐弟二人继续往前赶。正午的太阳从头顶照下来,照得姐弟两睁不开眼睛。肚子也饿起来,瘪瘪的,叽里咕噜响。妻知道篮子里有吃的,弟弟好像也知道,但是他们没有去动篮子。妻心里明白,那是送给伯婆的东西,绝不能动,更别想吃。如果吃了,怎么好意思见人?
她们就这样饿着,忍着。
下午二点多钟,终于到了伯婆家。他们在那里遇到了外公。外公带着小舅舅从宜丰来,也是刚刚才到。
恍惚听一个童话。客家民间的乡俗,原来包藏着无限的美好!但是,我感觉妻的故事单薄了些,她只勾勒了过去送茶的某些情形,却还不够丰满。
遇到了林女士。她开办了一个乡村乐队,婚丧嫁娶,华屋乔迁,她带人去唱歌、跳舞。她是湘赣边界附近的梅洞村人,生于斯长于斯,耳濡目染,不少民风民俗便了然于心,还有,“蛇咬凳脚白放的毒”、“日日做贼不富,餐餐添客不穷”这样的俚语张口就来。我问她,你知道送茶么?她就给我讲了一段她家的故事。
1980年代中,林女士的大姐要做屋了。外甥才五六岁,大姐把他送回了娘家。父亲带了大哥、二哥,还有就是刚满十三岁的这位林女士。他们全都住进了姐姐家。父亲为首,父子齐心,一起起早摸黑为大姐清宅基,打地基,两个哥哥挖泥土,拌泥浆,小林则为父亲、哥哥、姐姐们洗菜做饭,洗衣服。
当时的房屋都是用筑墙板筑墙,一板高尺余。从地基起,一层层往上夯筑。后墙筑到高三板,前墙筑到高二板,就给新做的门框贴上红纸,在新屋的正门口立起来,叫做立门。门框从门内往外竖起,安稳了,放一挂长鞭。接着做起手酒。送茶的人接踵而至,或长辈、或平辈,或兄弟,或姐妹,或邻里,或乡亲,或亲朋,或故交……他们纷纷送来菜蔬,酒、面、米果、糕点……中午,摆三四桌酒席。
从前,山里人做新屋要省很多钱,至亲好友都会来打帮。兄弟、叔伯、乡邻,舅舅、姑爷、姨丈……他们都是不约而至。家家户户都这样,我做屋,你来帮,你做屋,我来帮。管饭,不管工钱。早上开工,上午十点打点心。摆开桌,倒上茶,端来麻糍,米果,糕点。麻糍软而不腻,油浮米果橙黄橙黄。抽烟的,散一支烟,喝酒的,喝一杯酒,人人一碗面条,或者一碗糯米饭,其余果子随便吃。点心毕,继续干活。中午二点后继续上工,四点钟又来一顿喝茶吃点心。
时不时还有人来送茶,他们有的得到消息早,有的得到消息晚,陆陆续续赶过来,直至房屋封顶竣工,送茶的人也就没有了。
做屋期间,林女士的母亲一直留守看家,给大姐照看孩子,喂猪猪,养鸡鸭,种地,种菜。大姐嫁的是本村的后生,离家里八里地。母亲三天两头来一次,一只手牵着外孙,一只手提着鸡鸭,背上背着背篓,背篓里放着蔬菜。母亲在家里养了七八只胡鸭,来一次捉一只,来一次捉一只,慢慢就只剩一只了,还有菜地里的叶子菜,蒲瓜,苦瓜、辣椒、茄子……她也一篓一篓被过来。
母亲每次来大女儿家的时候,外孙都会说,外婆,我们又去妈妈家呀?临走的时候,外孙又说,外婆,我们回家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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