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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的史伯村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河上的史伯村


“翼城县,出东门,


西史伯赛过小北京。


十八座院子不出门。


晴天不怕日头晒,


下雨不怕雨水淋。”


歌谣中所唱的西史伯,是三史伯之一,现在同属史伯行政村。


史伯村口有一座桥,简洁而质朴,只当座桥来用。桥下的小河名叫母猪河,不论天有多旱,从未曾断流。母猪河究竟流淌了多少岁月,没人能说清楚,它真的像一头能生能养的母猪,永不枯竭地滋养着这片土地。


石头是史伯村里的特色,石门楼,石院墙,石窑洞,院墙下半截大都是由采自河道里大小卵石垒砌而成,石头上苔痕斑驳。苍凉的情愫还未酿成,就被整个一墙头仙人掌勾起兴致,篱笆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墙外是“晋南一大怪,楸树上头结蒜苔”。亭亭如盖的树下,石桌,石墩,偶有老人坐在那里,冥然深思,或者乘兴长谈,摇着一把不知年纪的老蒲扇,古铜色的脸庞上满是褶皱,深得似乎埋入了岁月的风尘,厚重沧桑,亦如石。


宅门并不阔大,低调而朴素。门楼木作雕刻却十分精致,内容丰富。年深日久,阳光和风雨交蚀,门楼被岁月打磨出了沉沉光泽,生了底气,添了沉着,端庄稳重,颇具大家气度,却又遗世独立。


匾牌上刻有“效勤”“温厚”“师俭”“康宁”“安且吉”“居廉让间”等吉祥语、勉励语,这大概就是史伯人以及天下人的向往和期望,也可见出他们的文化素养和人生品位。


轻轻推门,跨过高高的门槛,大多的照壁已然消失不见,有的毁于“文革”,有的被偷被盗,有的则被后人售卖,空留一片荒寂。院内建筑是典型的“北楼南厅东西厦,青石台阶压一匝”,可惜二层砖木结构的北楼已坍塌近半,东西厦因为要住人,还勉强看得下去,而南厅,不是塌了就是卖了。


遗址旧迹,随处可见。一眼久违了的土灶,一张破裂了的长条凳,一个不知年代的瓦罐,一架织布机和纺花车子,木头门窗,石臼,无不锈迹斑驳,漾荡着幽幽的古意。早已褪色的木质板门,光滑的青石板街面,幽深潮湿的井,经历了漫长时光流水的的侵蚀,它们无言地诉说着人世沧桑。


看到一座不太完好又精巧别致的古戏台,院子里布满青苔。穿行在断垣残壁间,驻足在那些蒙着尘垢的牌匾前,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惊叹这里文化底蕴的厚重,另一方面又感慨沧海桑田的无奈。不知当年演出的都有些什么剧目,可以肯定的是,应和着当年戏台上的裂帛之音缠绵之韵的,一定是小河里的流水声,正如此刻我听到的这样。


消失的东西太多了,只能从村里老人的讲述中遥想当年的繁华了。历史总是在不经意间淘汰着它认为不合理的东西,打破然后重新构建,留给后人的只是一团模糊斑驳的影子。


村北一处高地,称为“工上”。工上只有一座宅院,也是张姓所居。院落保存较为完整,大门上的花板被人盗去。主人讲述,盗贼用铁丝从外面把门扭住了,他听见外面有响动,却出不去。忙跑到偏门,谁料几个偏门也被盗贼从外面扭上了。盗贼锯下门上的花板,但一着急,扳劈了,留下一绺。第二天晚上,又故伎重施,把那一绺也偷走了。


大门内的影壁还在,砖雕用麦秸泥糊着,没被“破了四旧”。从露出的一鳞半爪来看,砖雕精美,保存完整。书房却已破败不堪,竟几枝花椒树枝透过窗格从屋里伸出来。


院内北房是二层楼房,二楼西间屋顶塌了,坏得厉害。东西窑保存得还好。南厅只剩了三面墙,屋顶和门面俱已不见。主人说是卖了。又说,没卖几个钱,后悔,要是现在留着……


要是现在留着,又会是什么情景呢?



村以史伯为名,定有原由。专家解释,西周末年王朝太史伯阳父曾在此隐居,后人便将村名从“河上村”改为“史伯村”。


史伯何许人也?历史记载,早在孔子之前二百多年,有一位伟大的思想家,他通晓五行变化,博古通今,善卜能断,能预知福祸,故助人无数,最后也拯救了自己。他被史学界称为“尽知天下第一人”。此人就是西周太史伯阳父。


史载,西周末年,幽王当政,他重用佞臣,盘剥百姓,内政不修,外攻失利,又有褒姒之乱,烽火戏诸侯,进而废嫡立庶,把个朝廷弄得乌烟瘴气。众臣子情知不妙,纷纷谋求退路。郑伯友即是其中之一。郑伯友找史伯讨教,商议落脚之地。史伯条分缕析,一通宏论,把天下大势分析得头头是道,为郑伯友指明了落脚之地。也就是在这番对话中,史伯提出了著名的“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思想。


为同僚好友谋定了落脚之地,史伯当然也要为自己谋划退路。他选的是晋国之地,也就是现在的翼城。


可为什么是史伯村,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呢?观史伯村地势,背后是河上公德山,脚下是母猪河,面前也是一溜山,论说起来,大概是后有靠山,前有案桌,脚下是财源滚滚,不是风水宝地是什么?史伯既是“尽知天下第一人”,他选定史伯村(当时是叫河上村)为落脚之地,必是大有讲究的。


拨开历史的尘烟,几乎能看到一队马车吱吱扭扭地沿着母猪河逆流而上,迤逦而来。打头的马车中,衣着整束、须发斑白的老者不时透过车帘打量着外面。后面的几辆马车中坐着家眷,拉着些衣褥用具,也一定藏着些财物,车旁随行的是不多的几位家仆。车队显然已经有些疲倦。夕阳西下,薄暮笼起时,马队停在了河上村口。打前站的人已经在村口候着了,他们牵过缰绳,引导车队进入了已经准备好的庭院。


从此,河上村有了一户神秘的人家,有了一位和善的老头。老头什么时候都是笑眯眯的。不长时候,村里人知道了这位老者着实有些本事,有了大事小情,就来向老人讨教。老人从不藏着掖着,也不卖关子,他笑眯眯地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事情居然迎刃而解。老人与人为善,从不争执,有人不服,他也是一笑了之。


这应当是当年伯阳父在河上村生活的场景。


到了汉代,这里又出了一位大名人。


村背后的河上公德山,当地人称河上翁堆山,相传是河上翁修道成仙之处。河上翁,就是上面所说的大名人。河上翁潜心研究《道德经》,有大成。汉文帝两次访贤于翼,第二次得以“偏桥言道”。《翼城县志》载:“汉文帝访道于河上翁,翁曰:‘愿陛下偏桥言道’。帝至此,遇偏桥,遂奉教焉。”汉文帝临走时,刘公德说要给皇帝撑伞蔽日,却并未随行。文帝不解。然头上有云朵相随,遮蔽烈日,投下阴凉,不偏不倚,恰在轿顶。众人称异,仰头观望,见河上翁立在云端。文帝惊叹,曰:“名士仙人也!”借皇帝金口玉言,河上翁从此得道成仙。


河上翁就是刘信,字公德。旧时山上建有公德庙,香火隆盛。随着光阴流转,许多东西慢慢变了模样,人们口耳相传,未免有讹,“河上翁堆山”叫成了“和尚古堆山”、“和尚公德山”。而其实,河上公德山,应该就是河上翁刘公德之山。


历史继续向前发展,明清时期,史伯村发了大财。尤其是西史伯。传说西史伯村以前三十来户人家,靠经商发了财,一到腊月,做生意买卖的往回运银子,运送银子的骡马车前头进村到家了,尾巴还在小河口。耿姓一族相继建起十八座规模宏大、结构严谨、奢华堂皇的院落,北楼南厅东西厦,端的是不同凡响。一家人和谐相处,八代不分家,在当地传为美谈。


斗转星移,时光流逝,昔日的繁华旧梦已是过眼云烟难觅踪影,如今,破败的门楼上朽木横亘,堆满瓦砾的院落里蒿草丛生,遗风古韵随风飘去,茫茫苍苍宛若梦魇。历史的长河就是这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悄悄地改变着一切。在时间面前,任何个人的力量都是那样的苍白!


眼前的史伯村依然一副闲笃模样,旧桥老路,现世安稳。四周寂静,生活的烟火悄悄弥漫,历史的光芒也暗暗闪烁。史伯村就像是一本书,一幅画,也像是一场梦,厚重而不失细节,典雅而不乏灵动。置身于史伯村,如同行走在梦里。


“翼城县,出东门,


西史伯赛过小北京……”


相信这歌谣唱的不仅仅是过去的史伯村,也唱着明天的史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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