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经典散文

经典散文

与怀念有关(修改稿)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奶奶和我商量,让我晚饭后陪着一起去胡同口给太姥姥和大姑烧纸,别告诉别人,天擦黑儿过来就成。家里有专用的打冥币的印章。奶奶事先拓好一沓天地银行的纸钱,印着五百万元繁体字样的黄冬裱纸显得很阔气。装在一个大大的纸袋子里,戳在墙角。
    奶奶的话我一向言听计从,从不多问。天黑以后,奶奶给我使个眼色,夹了纸袋子,拄着拐杖,扶门框,慢慢挪出屋。我在旁边像猫一样跟着。爷爷坐着看电视,假装未注意我们的举动。
    堂屋没有开灯,奶奶弯腰从灶间火洞摸盒火柴,攥在手心里,轻轻走出院门。胡同静悄悄,街上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散发着幽幽的微光。街边的土路潮湿黑污,奶奶用拐棍在上面画了半个圆圈,将纸钱圈里圈外都放进去一些,递过火柴盒,轻轻抬了抬手臂,示意我点火儿,歪着小脚凑过来,半蹲着,把拐棍扔在一边,说给她的娘送点儿钱。奶奶说的是我太姥姥。我小时候,奶奶领着我和妺妹去给太姥姥送火勺,太姥姥躺在炕上等着喂。
    奶奶捡块小石头在地上画个圆,拿手扒拉开个口子,将冥帀放进圈儿里,拿几张散在圈儿外,嘴里念叨着什么,呲啦——划着了火柴。蓝色火苗沿土黄色冥币边缘向里翻卷,弱小下去,奶奶翻动纸钱,火苗复又变红,爬向纸币中间,黑色的余烬蝙蝠样飞起来,折返回来,热气托着,徐徐落地。奶奶不声不响往起站,一个趔趄。我紧忙扶住。
    奶奶要我陪着到街门口做这件事的时候,每次都像做了亏心事,生怕惊动了谁。大姑姑去世多年,奶奶抱歉说不应当我去,又说给姑烧些纸钱也没错,太姥姥有奶奶的兄弟们管着,也用不着她,她想她们了又没地方说去,想去烧点纸又怕摔跤,只等我回来才能悄悄干这件事,悄悄干那边的人才能收到——我默默看着,试图从这些无声燃烧的纸钱中寻找点什么。然而奶奶已经拍拍手上的土,拄了拐棍往台阶下迈了。
   

              二
      
    今年回家看望父母,赶上清明,母亲说他们第二天要给爷爷奶奶上坟。我也想去。奶奶去世,我没去过坟院。
    驱车半小时,回永宁老宅拿了铁锨,镰刀,买了烧纸供品。重新上车,十几分钟到郊外,柏油路两边山包儿似的黑土堆,似乎才运来不久,前面有推土机轰轰施工。未到山前,路狭窄难走,不能再往前开了,哥扭头看父亲,“下车,走——”父亲干倔倔的发了话。     
    天空阴沉沉的,山风吹得有点凉。父和叔在前面走,哥和婶跟在后面,我拿了铁锹随着。绕过一片沟坎,哥放下东西紧跑几步探路,我和婶并排走。婶指给我看远处一片阶梯样小山和几棵树,告诉我最显眼的两棵松柏那儿就是老人的坟墓,树是叔婶栽的,长开了。往山脚凑,看见一座座坟包与墓碑。那一片是太平街的墓地,生前乡亲做了死后邻居。大姑姑的坟头靠近路口,再往上走两个台阶,和一段翻耕过的泥土路,到了爷爷奶奶的合葬墓地。父亲迈过干枯的杂草看了一眼他大妺妹的坟,说有人来过了,纸钱没少压。
    一块花岗岩墓碑刻着爷爷奶奶的名字,生卒年,立碑人。字迹已模糊。碑石后面大大的土坟堆像座小山。叔事先备了漆料和笔,拿出来让我和婶一起描碑。粘稠稠的金漆,不大好拉开,风大手抖,婶描“先”字用了不短的时间。      
    父亲拿了镰刀砍割杂草,说坟头上长草是正常的,除草也是必须的。叔叔围着坟转了一圈儿,检查有无洞口,松柏是否有断枝,拿了带来的小桶水浇树,过一阵拿铁锹挖了地边好土添坟。
    哥找好路走过来站在一旁说话。我抬头看一眼哥,立刻就不觉得冷了。哥的口气似乎是在家中爷爷奶奶的炕头前聊天。父亲和叔叔也不再那么严肃,跟着聊,      
    父亲拿了水果摆供,叔叔也翻出点心。我放了揣来的两个火勺,那是爷爷奶奶生前爱吃的食物。叔叔几次让大家都吃一点,父亲掰一口点心吃了,我心想不能和爷爷奶奶争吃食,摇头。哥哥更是不饿不吃,叔说上坟不空嘴儿,陪着过世的老人吃口东西,聊会儿天,和活着一样。哥听见这话赶紧迈两步到跟前,说还有这一说法呀,那就吃口,伸手接住叔递过来的小块儿点心塞嘴里,我也蹲下在纸盘子里掰一点儿,甜的。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几次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全然忘了方才路上预备的话,站在坟前,木讷呆立。
    我拎了铁锹随着叔婶往回走。说也奇怪,山风不再寒凉,塇土路也好走了。我是带了打火机的,父亲和叔叔都不让点明火,说有一年=上坟人烧纸失火点了半座山,现在禁止明火。有巡视的人,没人看着也不能烧。
    走到台级下,大姑坟前的石墓碑已有风化迹象。碑前大小不一的票子,黄色绿色戴王冠的阎王爷,和红色新版仿制币上的毛爷爷搁在一堆儿,有些奇怪。冥币用土块压着,两瓶饮料摆在供桌上。父亲把叔叔拿过来的纸钱摆上,默默在蒿草之中站了一会儿。
    然后往外走,父亲边走边回头叨咕几句,也不知说给谁听。大姑夫把大姑的石碑和骨灰都运到父亲教学的学校,办公室对面的南墙根儿一杵,物归原主似的,扔下就走,连个照面都没打。那块碑是以大姑父的名义立的,恐怕他早就忘了。倒是大军和小军年年来看她们的妈妈,除大姑父之外的家人年年来照拂。
    叔叔告诉说大姑夫长发披肩,那头发留的……画家嘛,总与常人有些不同。
    路上依然是黑土堆得山高,很多小树苗,根头包着塑料布,还有一片栽种好了的,树枝都包裹着,大家猜测这里改成了果园——留给庄稼的土地越来越少了。
                                                                                    
         三

    母亲在蒸酸菜馅饺子,妹妹也来了,一边干活儿一边说着往事。蒸饺是母亲从奶奶那里学来的,母亲总要等到我回来了才会做这个费事的吃食。我说没见奶奶和老妈吵过架,是奶奶不爱说闲话管闲事,脾气好。妹立刻笑起来,说她就见过好几回。父母用挂历纸做了个门帘,无数梭子形用细铜丝连在一起,刷了清漆,劳人费马整俩月,挂门口,风吹着跟波浪似的。
    奶奶拄着拐从大门外走进院子,打老远就皱了眉:耶——怪好的帘子咋挂门口呢?下雨给浇湿了多可惜!太阳晒的掉色也不好啊——父母听了赶快摘下来挂到里屋去了。奶奶坐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走了。
    明天又来了,看见屋里的门帘,笑起来:耶,这么好看的门帘怎么挂屋里?挂堂屋门口多是样儿,大气。父母听说,不敢怠慢,赶快摘下来,一个托底一个举着,挂在外边,刷啦啦的响动,挺好听的。            
    过两天奶奶再来,进门就说,瞧你们的门帘,挂外边多碍事,挂屋里来吧。父母相视而笑,痛快地答应着,好嘞,就走过去,摘了挂进来。
    我妹眨着眼问,奶奶,几次了?挂来摘去的,您前儿说让挂外边的呀。
    是吗?我没说过!奶奶笑,大家都笑。
    奶奶让我妈帮着杀公鸡,我姐跑去说我妈也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让她杀生,她去给买只现成的白条鸡得了。奶奶不乐意了,关键是我妈也不领情,杀只鸡也惹老太太不高兴?上街上买了只活鸡宰了,可奶奶从此见着我姐就把脸儿一扭——不理她。我姐也不真当回事儿。我头一次听说这事儿,便转脸瞧桌上的蒸饺。
    蒸熟的元宝似的大饺子排着队摆在案板上,盖帘儿上。我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辣椒,酸菜和肉馅儿混合的香味儿,把我馋得顾不上说话了。母亲在给我哥往塑料袋子里装饺子,让他拿回家去给嫂子和孩子,说上次孩子吃了七个,吓她一大跳,说着就乐得合不拢嘴。哥紧忙喊着够了够了。
    看着他们推让,想起爷爷早年间外出不在家,家里艰难,没一点儿吃食,奶奶领着我爸和我大姑,到城外左所屯娘家住过些日子,太姥姥谝着没牙的嘴挺不乐意:哼,大口小口,一月三斗。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