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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过我的年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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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厌倦过年时忙忙碌碌的铺张。向来坚持,只要心里高兴,吃顿饺子也是好年。这种想法,大约是对曾经过年生活的一种反动。

    记忆中,每逢过年,母亲就开始焦虑,烦乱,手足无措。她深怕待客,更怕失礼,所以不得不勉力应付。为人又心细多讲究,凡是过年需有的程式与内容,一样不能少,还要精工细做,弄得像模像样儿。

    蒸馒头是主要一项任务,大笼大笼地蒸,最少忙两天,有时还为天冷面发不好啦,蒸出的馒头不喧腾,底粘锅啦等等生气。甚至觉得有邪祟,要满含委屈与哀求地烧香愿意。

    母亲身量小力气弱,偏偏父亲在县城里工作,过年放假晚,好多家务指靠不上。她扎着旧碎花围腰,在大案板前吃力地抱着一大疙瘩云朵般的面团揉来揉去。慢工出细活,拉麻干得多。她一惯如此说。小婶手大有力气,和面时在面盆里搅揉一阵,不久就成了。她则坚持要多使两倍力气,揉到盆光,面光,手光,这传承中的“三光”境界才肯住手。且尚不放心酸碱如何,蒸之前,还要揪一小疙瘩面团,包住筷子头探进火里烧烤至焦黄,掰开看一看,闻一闻,再让旁边等得不耐烦的我吃一口,问酸不酸?我说不酸。她再自己咬一点尝了,品味一会子,方眉开眼笑地去揪馒头剂儿了。这时候,坐在煤火上的大蒸锅早就滚了,锅底丢进去的破碗底儿发出越来越急的“咯当咯当”声,一掀锅盖,大团白汽腾空而上,熏得人脸上湿漉漉、痒酥酥的。灶间一时烟气迷离,仿若仙境。仙境中的母亲一边吹着水汽,一边将圆鼓鼓的生馒头挪铺到篦子上。别人一般蒸25分钟,母亲须得再多蒸几分钟才放心。当馒头的浓郁香味不停飘出,扩散,溢出窗外像鸟群一样飞上树梢。母亲双手揭开大锅盖,看到成功的作品,又是喜不自禁,拿来颜色水,趁热连声呵气,驱散水雾,边用筷子头醮了,逐一点上玫瑰红的点儿。馒头们顿时看起来喜气洋洋的,像一群胖娃娃。等热气消散,再用冷水湿了手,将白馒头请出锅,放在竹排子上晾着。如此重复,这样的劳作,要弄到天黑才晚成。又累又饿,一家人随便喝碗米汤,吃馒头打发。

    从年二十六七馒头蒸熟开始,顿顿吃馒头,过完年还有好多,都放干放硬开花裂口,甚至有了出白毛迹象,仍要回笼溜了吃。一顿吃不完,下顿再溜,馒头蹙缩得跟皮筋一样咬不动,失掉了新鲜的麦味,仍要吃完的。吃馒头成了一项任务,否则放坏扔掉,俭朴的母亲说,太暴殄天物了。

    蒸馒头之余,还要开始洗衣服,从前用手搓,后来用洗衣机轰轰转。各床的床单、被罩、窗帘、门帘、沙发罩等,也都要扯下来堆着,到处一片凌乱。洗得满地水,空气冷森森湿漉漉的,飘着肥皂味。绳子上花花绿绿挂满,天一傍晚,都冻得硬绑绑,敲着嘭嘭响,羊皮一样。洗衣服又累又乱,基本又没心情和时间做饭。反正有馒头,下碗素汤面,或烧锅米汤对付着就行了。

    忙完就到年二十八了,还要剁饺子馅。这过程中,疲倦的母亲免不了要为肉的肥瘦,肉与菜的比例,香料的是否可心与放假回来的父亲抬扛,吵嘴,赌气。剁肉要剁得极碎。要切萝卜,煮萝卜丝,晾凉了包在稀布里挤出水分。择韭菜,蒜黄,洗过后放在筛子里晾得半干,细细切作一盆,再细细地将葱,姜,蒜,切成沫子。最后放进酱油、盐、五香粉和香油搅拌,才算完成。做饺子馅这一天,也是没时间好好做饭的,对付了事。

    年二十九要蒸扁剁,炸粉条丸子,红薯丸子,炸敬神的面果子。将红薯粉和粉条泡了剁碎,将红薯煮熟了和进发开的面里,一番蒸炸,自不待言,从清冷的早上忙到油烟腾腾的天黑。

    焦躁的情绪一直伴随着母亲,她发火却又隐忍,她凌乱却又样样要强力弄好,她想起来什么,就突然一惊,大声喊出来,吩咐父亲一趟趟上街,却又为他只知道买回交待的东西而生气。有时他买回她不想要的东西,她又嫌他不商量,胡乱作主。火上炖着肉,空气中里满是焦灼。粉丝,木耳,金针,油,酱,醋,味精,都要齐全的,碗快要新添的,红白萝卜,芹菜和白菜,是要切丝汆过放好的,为了客人来,能蒜水一调和就上冷盘。青豆,黄豆,花生米都要泡起来,一盆盆罗列着。以及帖对子,擦窗户,买柏枝,鞭炮,准备祭品的礼肉等等。干不完的活儿,吵不完的嘴,忍不完的气,累得个个筋疲力尽,人仰马翻。年三十晚上,方能坐下好好吃顿饺子。这时候,母亲也是在厨房里忙得出不来的,她一定要包得让大家吃完了,自己才吃一碗。春节联欢会都不能坐着好好看,不时起身张罗些想起来的事。

    这所有的忙碌,都是为了过年那一天,可以欢欢喜喜地享清福。

    过年早上喝顿杂烩粉汤,中午仍是饺子,晚上烧大米汤,就几个菜,吃馒头。成堆的各样蔬菜也从这天开始,在回暖的春风中分分秒秒迅速败坏,准备了那么久,也并未吃上什么美味,好像纯是为了一个仪式。

    父亲因为年前劳累少睡眠,到过春节那天,放松下来,困倦不堪,老想上床睡,母亲是坚决不肯的,说大年节睡觉不吉利。禁忌大过天。她固执起来很厉害,态度坚决,理由充分,我们拗不过她。初二去外婆家走亲戚,中午饭后,父亲仍想睡,母亲仍是不肯的。说让人瞧着不好看,大过节的睡觉,以为病了怎么的。于是,硬拉父亲起来。人在困倦不堪时不让睡,那跟害病一样难受的。这件事,年年重复,已成为父亲心中的伤。多年后他得忧郁症,提到这个心结,失声痛哭。

   后来出嫁了。最初几年,婆婆坚持回老家房子里过年。一般年二十六就得回去干活。农村冷极了。在清冷,无聊与陌生中,要扫院子,择菜,洗菜,虽然我做家务水平有限,干的活儿不多,但心里觉得无聊极了。非常想家。

    后来在县城过。春节那天,要聚到一起,吃难吃的烩菜,说应酬话,接着就是一家子打牌。从初一打到初五。我不爱打牌,不爱看电视,带着孩子,无聊极了。

    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过年的样子。我只愿意呆在自己家里,和丈夫孩子一起,过我安安静静的春节。最近几年,孩子们都大了,我越发愿意清静,除了春节那天应酬,其余就在自己家里呆着,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们为什么不能勇敢地做自己呢?放寒假后,每天睡到自然醒,日头沿窗格爬老高晒到粉花被面上才起床。然后慢悠悠收拾房间。早饭后,到小院里踢鸡毛键子,回屋烧水沏茶,倚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看书。头脑疲累了,才起身做些家务。尽管冻到骨头都麻酥酥的才像是冬天。但寒冷还是让人蹙缩不舒展,今年刚装的暖气温度舒适,刚拖过的地板上反射着湿润幽凉的光,穿件毛衣就不冷。冰箱里、盆子里堆放着买来的,或亲人们赠送的食物。外面有小鸟在叫,声音像水晶石的磨擦。温暖,安逸,闲适。是我喜欢的样子。

2015-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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