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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这城市那么空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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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会计65岁,退休了,她丈夫半身不遂,一年多了,只能坐轮椅。她上班,照顾不了,请了个男护工,管吃管住,每月4000元工资,她自己上班挣的钱,回家转手全交给护工。没办法,不到退休年龄,请假多了也不像话。终于到了年龄,一天也不想再干了。
      那个男护工,五大三粗的农民,家里土地承租出去,几百块钱一亩,自己跑出来打工,觉得城里人过的都是神仙日子,羡慕嫉妒恨,全有。因为是老乡,便应了这个差事。不成想看见老乡家屋大房阔,整日只有他和半瘫的老乡在家,偶有探望病人的亲朋来访,送些滋补品也便告辞,女儿也不常回。马会计早晚在家,买菜备饭一应全包,中午二人简单吃些,便无大事。平时两趟推病人出门遛弯儿散心,中午病人睡了他便也休息,慢慢熟悉环境,开始小心翼翼,恭敬有加,后来见主家出手大方,穿的也舍得给买,用什么也舍得相赠,渐渐胆大。东看西翻,喜欢的便张嘴索要,或者自行做主顺手牵羊拿走了事。进书房便关上门 。主人偶尔疑心,也并不深究,如此养虎为患。
某日马会计和丈夫唠叨,丈夫好面子,不以为然。280的鹿茸酒!侄女送的,不喝,预备给老妈妈拿去。护工隔房间开口,老伴应了。又跑去男主轮椅车前打问说门口还有酒是不是也可以拎走。男主人只要护工照顾好,其他完全不在乎。
     门后的是茅台酒,别人送的。1000 多块。可能他不知道价钱,不知道很贵,但是必竟总开口和雇主要东西有点没规矩!雇主发他工资理所当然,这样不把自己当外人儿终究令人厌恶。久而久之,马会计多有怨言。
     某天护工想要钱包,巴巴的推着男主到那边摊位前,指着钱包让他看。男主脸皮薄,觉得人家开口了不好拒绝,花了100多给他买了个钱夹。回家来都对马会计说:我不要叔叔非要给我买……
马会计随口说,给你你就拿着吧,你叔钱多烧得慌。又说,系裤子的腰带你没有?腰带也新买的。他们也不是大款,男主不上班只有病补!其实就那点儿死工资。
护工来的时候只有身上穿的衣服,马会计给买的新的替换衣服,外衣、内衣、棉袄。过年要回老家,张罗着也给买东西,觉着不能让人家空手儿探亲。在这儿干活总不好不表示,雇主讲究个面子,觉得人家帮他他也得对人家好,就舍得给。
可是护工拐着弯儿要,和主家念秧。有时不满主家不能领会话外意,便生了恨意。凭啥你们比我过得好,我凭啥伺候你?有钱请护工必定是富人。恨不得主家的全给他弄走!
主家动不了,孩子上班顾不上,马会计搬不动,这可就给人拿住了。马会计想想都窝囊。农民不是最实在了吗?哪里还像个农民呢!
      有心辞了他,换一个。并没有那么容易。马会计那口子习惯了他照顾,有力气,爱说话,就是乱要东西这点儿招人烦。马会计退休了,想着慢慢自己弄不要他了。
转而又想,农村人也不容易,但凡有办法,谁也不会跑出来干这伺候人的活计。不容易。但他的不容易也不是马会计造成的,马会计没有必要考虑护工的将来。护工来她家讨生活并不意味着可以永远不离开。

     


   
      “生活之本”菜市场,挤在楼房与楼房的空隙之间,就像两片面包中间夹的培根肉片,吃着比看着有味道。卖菜的大部分都是农民,河南河北的居多。市场一圈儿摊位,中间像个岛屿,一分为二。一家卖生食,围半圈儿冷柜,冷柜里摆满海鲜和半成品食材,摊主是南方人,卷舌音很特别。另一家是个河北小伙,专卖调味料。
      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市场外围院子里打闹,孩子有长得很像的,年龄相差二三岁或更大些,看得出是一个妈生的。计划生育政策不知是不是专门针对城里人,乡下人家好像有自己的办法保护下一代。真佩服他们的勇气。
      我常去的是一对河南夫妇的菜摊。女人的长发漂染两捋玫红色,柔柔的,总是很开心地笑,像我的姐妹。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眼睛会说话,脸上漾着幸福的光泽。他们的生意非常红火,常常有两三个人同时询问和递钞票。一儿一女,经常在菜摊帮忙。儿子白白净净瘦弱得像豆芽菜不似父亲黑壮,女儿看起来比妈妈长得还俏。我注意到两个孩子机械地忙碌,称菜收钱,面无表情,甚至时有厌恶和烦燥之色。女人说大的已经上班,小的在上大学。长大了不想再卖菜,太累了。
      让孩子们受好的教育,过好日子,是他们在这里的梦想。至于好日子是什么样子,他们的回答出奇的一致,像城里人一样。
      他们来北京十多年,孩子们从小在北京长大,老家还有老人,好长时间不回去了,回去也住不了几天,自己有汽车,方便,可是已经住不惯了。老家空气好,房子大,他们的土地有合作社统一耕种,他们成了没有活儿干的农民,不像农民了,而且那点儿地也养活不了一大家子人。
他们过年会开车回河南老家,呼啸而来呀啸而去。但是他们不打算再搬回河南了。
      女人大方地给我减免菜钱的零头儿,一样蔬菜单独装一个白色塑料袋,又找一个更大的袋子让我方便提着,我拒绝了。我仿佛看到几十年之后的北京城,讲各种方言土语的人们相融相合,组成的帝都新貌。
走出市场,杨坤的破嗓子冲出急驰而过的汽车,这城市那么空……后面的词是什么,我没听到,但是那种悲切的情绪太强烈,我的心也跟着空了。


      
      门口的绿化队,大多是五十开外的农民工。几十人住在一间黑咕隆咚的平房内,晚上上下铺挤着,白天将铺位收起来,腾出空地在里面做饭,做饭的是几位家属。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随意蹲在房门外,或者坐在凉亭的椅子上。
      我遛狗的时候正是吃晚饭的钟点儿,他们把吃剩下的鸡骨头,扔给我的小狗来福。来福见到那个背着破纸盒子路过的农村老妪,放肆的狂吠,对绿化队的人们,却跑过去摇尾巴。我厉声喊来福,不许她吃人家东西,他们不以为然,说吃一块没关系,没有毒,说我瞧不起人。这些人风吹日晒,面色黝黑,显老,严肃,我不好过分阻止,只得快步走过。
      等我们遛了一圈转回来的时候,满地狼藉。椅子、石台子,上下都是垃圾,台子边角早已经变成狗尿台,这会儿更加不堪入目。紧挨平房的一片草地,被日日踩踏,寸草不生,旁边围起一块草地,堆满各种杂物,而已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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