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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蘩漪,一朵渐渐枯萎的花

2020-09-17叙事散文木门长子
她就像一朵花,在进入周家之前鲜亮地活着,偶尔怀春伤感以诗歌的形式表现出来,也是青春亮丽的。她秀美的发松散开来或者束成黑粗的大辫子,在白而长的脖颈上晃荡。她的腰是纤细的,上面裹紧了贴身的绣花旗袍,在日月更替间变得妖娆。十五岁的时候,她嫁了人,

她就像一朵花,在进入周家之前鲜亮地活着,偶尔怀春伤感以诗歌的形式表现出来,也是青春亮丽的。她秀美的发松散开来或者束成黑粗的大辫子,在白而长的脖颈上晃荡。她的腰是纤细的,上面裹紧了贴身的绣花旗袍,在日月更替间变得妖娆。十五岁的时候,她嫁了人,丈夫是一个有着丰厚家资的煤矿老板——周朴园。
  周朴园比她大二十岁,严厉、刻板,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将她姑娘家的心思撕得粉碎。在她最初的思想,丈夫一定是爱她的,因为爱情都是双生花,像她所写的诗歌一样会带着气息而开,带着芳香而生。但是,在见到周朴园之后她就知道自己错了,他并不爱她,他的语言和动作都在告诉她,他爱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周家的侍女。那女子为他生过两个儿子,给过他炙热的爱情,只是因为家庭的原因才不得不中止了恋爱关系。于是,她在丈夫冷漠的眼神中开始知道了伤痛,悟到了人间冷暖。她变得犀利、阴鸷了,对人对事也有了刻薄与挑剔。
  十七岁的时候,她诞下了自己的儿子周冲,也曾想通过对儿子的寄托淘得一个女人做母亲的幸福。但是,名誉上的丈夫再一次粉碎了她的梦想。他并不信任她,也不看好她做母亲的能力。所以,她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别人的“关顾”下长大,渐渐远离了自己,成为一个她不能理解以后又与她性情相悖的年轻人。
  周家的大院子像一座巨大的牢房,锁住了她的身体,也锁牢了她的灵魂。她在周家人的“监护”下无病成疾,在周朴园的威逼下日日服药,她更加在仆人们的讥笑与嘲讽中忍受着孤独与寂寞。死一样的沉静折磨着她,让她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度着阴冷。此时,她不再是那朵娇艳的花,像少年时一样骄傲地开在枝头。孤独、凄苦成了她不离不弃的伙伴。
  幸福是突然降临的,周家的大儿子周萍出现了。周萍,便是那位被遗弃的侍女生下的孩子。他的眼里是含着真诚的,虽然有些忧郁,但乡村带来的气息还是摄取了她的心智。那时,她已经三十四岁,是嫁到周家的第十九个年头。也就是在那一年,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源于生命深处的爱情,它像火一样炙热,从心底喷发出来,一直燃烧到脑门儿,然后沿着血管流淌,滚滚如奔腾的江水。在与周萍相拥的那一刻,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位母亲,身边有着一位偏执、固守的丈夫。她只想像火山一样爆发,为自己的心为自己的身化灰成泥。
  爱情荡漾在她的躯体里,让她有了沐浴春风的感觉。她的手开始柔柔地伸出去,用少女般的气息拥抱自己的爱人。她与他躲在小屋子里哭泣,像一对受伤的孩子。她在他最孤寂的时候轻声安慰,用尽女性最柔和的语言。他们彼此倾听各自的心跳,在混乱的家庭中感受爱情的美好。滋生的情绪就像蜿蜒的溪水,沿着她光亮的额弯弯曲曲地向前。
  然而,悲剧还是发生了。她视为救命稻草的男人——周家的大公子,并不是一个值得她用全部生命去眷顾的人。他懦弱、胆怯,惧怕父亲周朴园的淫威。他愤世、嫉俗,缺少独特的个性与反抗精神。更令人难过的是,他竟然为了摆脱她勾引上了周家的侍女——一个叫作四凤的姑娘。
  四凤是纯美的,干净得如同摇曳在水边的莲荷。四凤也是毫无心机的,这一点她心知肚明。但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姑娘却在陡然间摧毁了她筑就在心底的防线,让刚刚绽放的爱情之花变得不名一文。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推进了万丈深渊,身心俱损。
  但与四凤相爱的周萍却丝毫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在他的眼里,她是越来越令人讨厌了。她已经变成了一只鹰,阴险、狡诈,用诡秘的眼神时时监视他,妄图束缚他。他力求摆脱这种束缚,摆脱她这条缠绕的蔓藤。他用尽刻薄的言辞嘲笑她,用傲慢的表情诋毁她。但这一切都毫无用处,她仍然不改初衷,追逐着他的脚步,关心着他的衣食住行,对他说“你可以娶四凤的,只要别抛下我!”之类的疯话。在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周冲喜欢上四凤之后,她还想方设法地唤来了四凤的母亲。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正在翻开一个家族最不应该翻开的一页。
  一个女人出现了。她是四凤的母亲,也是周仆园曾经的恋人。她四、五十岁,容貌不俗,谈吐有致,且少言持重。女人安安稳稳地与她说话,称她“太太”,并爽快地答应会带着女儿四凤离开。她看着女人笑,心里像放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她甚至在与女人说话的间隙仿佛又看到了周萍的回归,正拢住她的肩,吻着她的发。而这正是悲剧的开始,在一场大的变故之后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失去了爱着的周萍,也失去了名誉上的丈夫。最后,她只能疯掉了,像周朴园说的那样,成为一个真正有病的人。
  然而,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要的只是一份梦幻中的爱情,一个可以拯救她的男人,就像所有溺水的女人在落下潭水的那一刻一样,渴望得到少许的怜悯和同情。
  蘩漪,一个优雅的名字,也应该是一个优雅的女人,像她爱着的诗歌一样清新脱俗。蘩,白蒿的别名,生长在水边,菊科,嫩苗可食。漪,水波荡漾的样子。这两个字组合起来就有了一种“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的撼人魅力,仿佛白蒿长于水边,轻挑涟漪;也仿佛佳人轻舒衣袖,千娇百媚。但是,周家大院里的蘩漪却并不是这样的,她不美,她阴鸷,她为私情疯狂,对人尖酸刻薄。她甚至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连亲生儿子周冲也要利用一下。
  曹禺先生曾在他的文字中这样评论蘩漪:“诚然,如若以寻常的尺来衡量她,她实在没几分赢人的地方。不过聚许多所谓‘可爱的’女人在一起,便可以鉴别出她是最富于魅惑性的。”“我想她应该能动我的怜悯和尊敬,我会流着泪水哀悼这可怜的女人。”“我会原谅她,虽然她做了‘罪大恶极’的事情——抛弃了神圣的母亲的天责。”——而这,也正是我的心境。
  现在,让我们安静下来,再来看一看这位生于民国年间的女子吧!
  她是可怜的,虽然生性娇媚,却形同困兽一般挣扎在陈规陋习的家庭中。她所爱的男人没有担当,更没有认知她的能力。在她的身上有着极强的时代局限性,但她却是为这种局限性说话的唯一一个旧式女人。她的人生是苍凉、凄苦的,但她对爱情又是执著不二的。她是《雷雨》中的雷雨,是流光中的闪电,也正是因为有了她,才让我们认识到旧时一个敢于释放自我的“坏女人”形象,认识到了曹禺先生精彩的戏剧人物展现。
  蘩漪,这个贯穿全剧,以自身感情带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女人是饱满的、圆润的,同时又是可怜的、值得尊重的。虽然,她只是一朵渐渐枯萎的花,开在寥落的民国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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