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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出生地

2021-12-23叙事散文陈洪金
1准确地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枫树。它被叙述,成为一种意象,来自于一首名为《枫桥夜泊》的唐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传说中的枫桥在苏州城里寒山寺旁边,2004年2月份,我和妻子去苏州的时候,在寒山……
                    1   准确地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枫树。它被叙述,成为一种意象,来自于一首名为《枫桥夜泊》的唐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传说中的枫桥在苏州城里寒山寺旁边,2004年2月份,我和妻子去苏州的时候,在寒山寺门口,看到街边的店铺里,《枫桥夜泊》以横幅、条轴、扇面、雕塑的形式,在微冷的春风里向着游客出售。除了寺外黑褐色的浊水在懒散地流淌着,我还是没有看到枫树。那火色的颜色,只是一种意象,在我的想象里燃烧着。但是,我的出生地,却固执地把枫树跟我联系起来,这让我无限懊恼。   在家乡的史志里,一段隐晦的文字说,我的出生地,原先有一座叫做普照寺的佛院,寺院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枫树。于是我的出生地就叫做普枫。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普枫有什么佛院,枫树就更无从谈起了。人们在提起那个地方的时候,从那里出来的人,一般都能够准确地说出它的发音,说“普枫”,而更多的人,则会说“普棚”。据说,普棚是另外一个地方的名称,在金沙江对岸很遥远的地方,成昆铁路从那里经过,每一年有数万的乘客在那里进站出站。我曾经几次从昆明坐火车经过那里,在四川的攀枝花市下车,再乘班车进入云南,回到家里。那么多的人,把普枫说成普棚,并且好多的人听说是普棚的人,却在离它很远的地方,说自己是不远处的那个小地方的人,心里不免产生一种想法,以为是在说慌。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快感,感觉到普枫这个名称被人们蔑视,实在是活该。凭了什么,它要把普照寺和枫树这两种早已成为虚无的事物,用来给几万生机勃勃的人来命名呢?   是的,我很少对我的出生地的名称抱有好感。从小镇的车站下车,一抬脚就进入了普枫的地界,我总是低着头默默地走到村子里去。那个村庄与村庄连在一起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群,根本就与虚无中的普照寺和枫树形成了明了的对照。青黄色的泥土路上,村人推着两轮车,上面装载着饲料、粮食、农药,进村出村,都显得很沉稳。从学校里刚放学回家的学生们,骑着自行车,在阳光里向着家里飞窜,周杰伦一样的打扮,说明他们经常能够从电视里看到时代的舞步。扬尘而过的农用车、轿车,使留在村里的人和离开了村庄的人,把村庄支撑着,成为远近四方丝毫不逊色的富裕之地。                     2   每一次,我回到村里,都会看到村子里有人在建新房,散乱地堆积着的砖头、水泥、沙子,围绕着正在施工的房子劳动的人们,彼此之间都是亲戚,他们的汗水,往往见证着的一个家族的兴旺,因此他们的脸在,都在沉静中带着一些恬淡中的自豪。离工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坐着一个老人,他已经衰老得干不起泥水活了,却还是在那里,一刻不离地看着施工的进展,甚至会把施工的主持者叫到面前来,凭着他以往的经验,让施工人员对房屋的构造进行改动。而房子是年青一代建的,钱也是他们外出打工挣来的血汗钱,怎么能够轻意改动?于是,两代人在工地上发生的争执,老人凭的是他在家族里的权威,年青人凭是的他的经济支撑。他们的争吵根本不可能形成结果,使得施工人员不知道应该听谁的,从而影响了施工的进度。夜色降临了,工地旁边的简易棚里,火塘燃起了熊熊的光焰,两代人在烟叶与茶水的铺垫下继续他们的争执,直到子夜时分,才最后形成互相之间的妥协。第二天,工程继续进行。   然而,村庄里更多的房屋是陈旧的。院墙上长满了草,春天的时候,它们在南方炽热的阳光照耀下生长得像疯狂的火烧云,在冬天的时候,就伏到墙头上,变黄,变枯,被混土染成一片漆黑。房顶上的屋瓦被充沛的雨水洗成了黑色,长满了石莲花,没有雨水的冬季,那开败了的石莲花也就成了黑色,保佑着蛛网,无人能识它们的瓦棱间的价值。这样的村庄,仿佛要渐渐地死亡了。在院子里行走的人,往往只是一些弓腰驼背的老人,每天给鸡喂食,扫净院子,在向阳的地方,晾晒老式的衣服。我的出生地,村庄因为太多的空旷,而显得暮气沉沉。那么多的老人,带着孩子,在村庄里生活,孩子每天去学校里听老师给他们讲知识,老人就守在家里,家在呆得无聊了,就在村子里缓缓地走去,找几个同样年岁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说一些往事,说着说着,太阳就下山了,风声渐紧。他们回到家里,孩子们早已找开了电视机,看武侠片,看到广告来的时候,就打开VCD,看他们的父母留在电视柜里的碟片,那些五花八门的碟片,多是鬼片、枪战片、赌片,甚至还有大人们没有藏好的三级片和黄带。   现在想想那些孩子,确实是很无聊的。他们的学校里对作业和分数如临大敌,回到家里,除了看电视,就是看碟片。但是,碟片上的内容,带给他们的是各种各样的有害无益的刺激。而电视上的节目,不外乎是装疯卖傻的晚会、打情骂俏的言情、争风吃醋的宫廷、寡廉鲜耻的官场。玩具都是在白天才有兴趣,谁也无法把孩子们的注意力往阳光下引,并且谁也没有想到要给孩子们一个洁净的环境。是的,他们经常处在一个没有良心的世界里,当他们看到电视里的那些孩子们被媒体鼓励着用稚嫩的声音,唱着那些肉麻的情歌,到处都是一片欢笑声,包括电视里的主持人,还有正在看电视的孩子们。乡村生活在他们的眼里,更多的是广告、电视、卡通、劣质食品。他们面对的是变了味道的城市风格。   我曾经不止一次在村子里作过一种内心里的比较:我经济条件上,我一个人一个月收入,比村里的某些家庭一年的收入还要高。我的比较对象,其实就是与我同龄的村里面,十多年前,我还在村子里的时候,我们一起成长在同样的一块土地上,村庄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只是后来,我从村庄里出来了,拿到了一份稳定的工资,而他们还留在村子里,通过种田和打工来挣钱生活。   村庄的周围是一片水稻田,村里人种植水稻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村里所有的人,连小孩子都知道怎么管理稻田里和庄稼。但是,村子里高产的水稻,因为农产品的价格一直很低,并没有给村里人带来经济收的过多收益。只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为了使生活有进一步的改善,村子里人们往往会不约而同的外出打工。在外面的城市里,青壮年男人们在各式各样的工地上背砖、挖土、搬运水泥,在宾馆里作保安、在垃圾桶里捡饮料瓶,女人们在餐馆里端盘子、在菜市场上卖菜、在城里人家里当保姆,在黑暗中做妓女。农闲的时候,村子里往往是很空旷的,留在村子里的人,最多的是老人和小孩。同样的原因,如果是一个人都守在村庄里依靠种水稻生活的人家,往往就是村里最穷的。穷人往往有穷人的生存办法,他们把大块大块的时候放在村子里,因为穷得没有电视机,没有零用钱,连最劣等的烟都抽不起,于是便开始一元两元的赌博,大白天关了门,围坐在某人家里,成天的赌,输了就卖家里的东西,再去赌。家底终究有被输光的时候,于是便去偷,先是在村子里偷,什么东西都要,火腿、自行车、鸡、衣服、化肥、粮食。偷完了村子里,再漫延到邻近的村子里去,还是偷。每一个村子里有三五个小偷,那一片地方便不得安宁了。我回村子里去过春节,刚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每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才发觉,我带回去换洗的衣服、送给父亲抽的一条香烟、一块手机电池、一把剃须刀,在夜里被村子里的人偷走了。大年三十的早上,父亲告诉我村子里经常偷东西的几个人的名字,我发现,那个人在我回村的时候,在村口看见了我的归乡,也许,他以为我带回去了多少钱财,但是,我让他失望了,我在外面,没发财,也没做官,根本没有多少钱财能够带回去。实在是对不起那小偷。                       3   在出生地,我想不起更多的事物,能够让我刻骨铭心。回到村子里去,我往往也是赶着过年或者过节。在农忙的时候,整个村子像煮沸的锅,来来往往的人们忙着的稻谷收割,灌满了袋子,往村里搬运。那时候,我回去,根本帮不了家里什么忙,还会给他们添乱。再说,我即使是在村里的时候,也不很能做农活,我也不喜欢做农活。从村子里出来以后,我常常计算着,如果我把收割庄稼的时间用来写一些文字,花两个小时写一篇千字短文来,差不多也能卖上三五百块钱。与其花几天功夫在田地里把自发性家人累得东倒西歪,不如把稿费寄回去,请人去帮父亲收割。   等我抽时候回到村子里去的时候,往往是农闲时,村子里静悄悄的,仿佛一个生了病的老人,没有生机,一声不响地躺在庄稼中间。是的,我的村庄,就是一个生了病了的老人。我每一次回到家里,总是看见我奶奶弯着腰在院子旁边的菜地里,把头深深地向着菜叶丛里俯下去,把青菜、白菜、莴笋的外叶一层一层地剥下来,放在菜畦间,然后拿去切了喂猪。奶奶今年好像已经88岁了,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她就是那样,因为严重的风湿病,她的两只腿不能正常地行走,走路或者劳作,总是弯着腰,每挪动一下,总是一拐一拐的。院子旁边的那块菜地,从1985年开始种上了菜,到现在为止,奶奶在那里劳作了整整二十年,每一块土坷拉上面,也许都沾满了她层层叠叠的脚印。2005年的春节过后,我在一个星期天回到家里,也是在菜地里见到了她。我叫了她两次,她才听见。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边在菜地里扯杂草,一边说她最近的身体状况。   奶奶说话的速度很慢,在她的语气里,能够很明显地听得见她喘息的声音。她说,元旦以前的那几天,她老是觉得头晕,风湿痛得比以往都厉害。她感觉到可能熬不过去了,就让人拨通了我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让我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去,让她看看。是的,那天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与单位里的同事们,陪着其他单位的人吃午饭。刚坐下去吃了几口,手机里传来奶奶的声音,我赶紧站起来,走出了餐厅,来到走廊上,跟她说话。在菜地里,奶奶跟我说的还是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她告诉我说,在小时候,是她把我抱在怀里,手里摇着桉树枝,驱赶着蚊子,让我在她的怀里入睡。而我现在成了家,竟然闰年多了也不回去,她竟然还没有记清我女儿的长得是什么模样。奶奶的话,说得我的心情异常的沉重。是的,奶奶是最心疼我的,直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她还会把人家给她的食物,悄悄地留着,乘旁边没有人的时候,才悄悄地拿给我,甚至把几角几块的零用钱,攒下来,悄悄地塞给我。   奶奶把电话给我,让我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去让她看看,这让我很惭愧。也许那个电话是奶奶有生以来第一次打电话。而我本来就应该回去看她的。但是,在县城里呆长了,心里也许是生长出了一种让人汗颜的思想,我竟然让老人家打电话来,有些求我的味道了。生与死的遗憾,我是感受过的,爷爷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能够见到我妻子和女儿一面,他病的时候,我在家里照看了他一个星期,见他的病情有了稍稍的好转,我就告诉他城里的工作有些忙,让他继续治疗,就回到城里来了,想不到,我刚到单位里,我二姐就打电话来,告诉我,爷爷去世了。从我离开他回到城里,只有不到两个小时。因为我在城里工作,爷爷奶奶很少能够见到我和我的妻儿,我始终在心里想,也许,在某一次回家探望他们之后,我就再也不能回去看到他们的容貌了。奶奶给我打来的电话,让我强烈地感觉到了人生聚散的难以意料。   在以前的好多时候,我怕车途的劳顿,往往在收割庄稼的时候,给家里寄一些钱回去,或者匆匆地带一些东西,放在家里,稍作停留就离开了。我不愿看到村子里破败的房屋、泥墙,不愿看到尘土飞扬的村道。但是,奶奶打到城里来的电话,告诉我,也许某一刻之后,即使我有全世界的财富,也不能买来他们片刻的时光,让他们跟我说一句话,看我一眼。奶奶活到88岁,已经是村子里最为长寿的老者了,世上没有长明的灯,谁无法意料,我会在什么时候听到她离世的消息。我只能争取多回去几次,在我出生的地方,把每一次相见,都当作最后的诀别。听听她早已沙哑的声音,看看她满是皱纹的脸。                  4   村外的田野,对于我来说,比村子还要重要。我在村外的时光,比在村子里的还要多得多。回互家里的时候,我往往会情不自禁地往村外的田野里走去,信步乱走,没有目的。   村子外面是一些垃圾。   皮鞋:旧的,满是泥污。旧书包。断皮带。腐朽的木头:上面有一枚锈钉子。狗地尸体。猪的尸体。猫的尸体。鸡的尸体。尸体上面脱落的毛。尸体上面蠕动的蛆。塑料袋。泡泡糖纸:闪闪发光。避孕套。藏青色棉帽。百事可乐瓶子。农夫山泉瓶子。椰子汁铝罐。乐果乳油农药玻璃瓶。敌杀死农药瓶。西装标签。旧衬裤。旧乳罩。塑料大棚角铁。鸡骨头。小学作业本:写了一半,字迹零乱。五粮液包装盒。信封:地址,内详。天堂牌雨伞。拖拉机润滑油。黄金搭档外包装。挂历:护林防火人人有责。美人图片:乳房半露,亮妆唇膏,画面被撕成了两半。煤球:深黄色的泥土,未燃尽的烟迹。墙土:被拆毁的旧屋老墙。人造革钱夹子。食品袋。烟蒂。照相馆取件凭证。大红色男式背心:印着XXXX运动会纪念字样。山楂片生产日期标签。义务工开支清单: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一张纸,上面的领工资人的签名。连环画《青年近卫军》。石灰排刷:猪毛制作,白铁皮包竹片的手柄。民事诉讼状手稿:被告人是原告人的邻居。微型注射器。计划生育宣传标语。盒式录音磁带:散乱成了一团糟,像某人在某个时刻的思绪。中学毕业生情书:语言脱离现实。旧菜刀:上面沾着油污和菜丝。镀镍铝茶几和暗蓝色的茶几玻璃:一大堆,可以想象出家庭争执的痕迹。锄头木柄:后端光滑,前端朽坏。童装上衣:绣着粗糙的天线宝宝图案。怡梅香烟壳:上面的图案酷似云南名烟红梅,假烟品牌。文具盒:漆料磨损,露出了锈迹斑斑的黑铁。老式棉毯:被焚烧过,未尽,老人死去后的遗物。   风从村子的另一侧吹来,有些冷。村子里传来周杰伦的歌声:“快使用双载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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