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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落花人独立

2021-12-23抒情散文薛暮冬
又是落花时节,花在静静地落,落在柳永的晓风残月里,落在张爱玲那低到尘埃的温柔里,落在苏童充满隐喻意味的水井里,落在我脚边那刚刚被时间的秤砣砸成的小小的陷阱里。那些我做过的梦,那些我唱过的歌,那些我爱过的人,在我转身的刹那却成了风中的落花令我……
  
  又是落花时节,花在静静地落,落在柳永的晓风残月里,落在张爱玲那低到尘埃的温柔里,落在苏童充满隐喻意味的水井里,落在我脚边那刚刚被时间的秤砣砸成的小小的陷阱里。那些我做过的梦,那些我唱过的歌,那些我爱过的人,在我转身的刹那却成了风中的落花令我不忍再读。那些我曾经青春的心跳,依旧在我耳边一边叮当作响一边兀自落着,而我却无力拣拾,而我却无法为它镀上色彩让它闪烁黄金的光芒。
  于是,在这样的黄昏,我只能听任花儿在落,夕阳在落,我的生命在一寸一寸地落。十八岁的时候,我收养了一只叫爱情的小动物,我为它面红耳赤,我为它魂荡神驰,我为它辗转难眠。二十四岁的时候,我把妻子象蝴蝶一样用大头针别在我的眉间心上,这里温暖,潮湿。我们在阳光灿烂的正午时分你喂我我喂你不光光喂饭,我们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大打出手因为她叫我买绿豆芽我却买了黄豆芽,我们在冬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里反反复复地紧紧拥抱相互取暖。而我们的女儿,也出其不意地渐渐长大,也渐渐地由喝奶到吃雀巢米粉到自己吃饭喝汤,也能够一边吃着麦当劳一边大声地和我吵着架哭诉我的专制她的委屈,也能够字正腔圆地哼唱“我和你一起飞呀飞,飞到枯萎也不后悔”。也许,妻子和女儿永远也无法领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寂寞渺远,也许,我们三个人还要经历一场又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但我还会不断地逃离她们,在无数个阒无一人的落花时节,逃进我一个人的山头水湄。
  现在,我独自站立,站立在我憔悴的身影里,我聆听蟋蟀瘦弱的心跳,我触摸落花早已冰凉的体温。我看到自己坐在一架虚拟的秋千上,不断地荡着是,荡着非。我好想命令自己停下来,松子煮茶,明月温酒,我听到我少年时栽种的菊在望乡的路上仍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唤我,那伤痕累累的菊呀,那一万次死去又一万次复活的菊呀。而我却无法率领自己淡泊宁静,就象我无法改变山风的走向。寒山失翠,秋风苍老。我的山头上堆满了泪水,欲望,脚印,落发。蛩蛩鸟语中,我再度端起石制的酒杯邀快要落山的夕阳,却既不舞蹈,也不歌唱。花香早已脱落,我在这里不哭也不笑,冷漠而热烈地活着。一片年少的歌声直到今天才砰然坠落于墨香疏淡的荒草丛中。而我还能站立多久,而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度眉飞色舞,仰天长啸?
  所以,在落花时节,我独立水湄。在山高水长的日子里,水仍旧在我的血管里,在我的醒里梦里汩汩流淌。我至今也没有数过,那水流走了我的多少呓语,多少米面蔬菜。而那流走了的,却又长成水之涯高高低低地忧伤的水草。那些水草,在隔世的风中平平仄仄地摇摆,时而低首沉思,阅读水中自己尊贵的倒影一言不发;时而仰面呼吸,朗诵云端自己翔飞的泪水涕泪涟涟。也许,水草们一生一世都无法逃离自己的宿命,因为,它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但是,当它落进落霞孤鹜的眼眸深处,它会携带着我年少的憧憬,我中年的落寞,在我所有有生的日子里摇曳生姿。
  落花人独立。生命不过是一个过程,岁月历历在我们坐看云起时早已落泪成金。所有人的天空里都曾经大雨滂沱过,所有人的望眼里也曾经风和日丽过。那些梦,那些歌,那些人,却已经投胎成我头顶上那些泣血的杜鹃吗?它们在没有航标的天空中跌跌撞撞地飞,却不知飞向哪儿,却次第飞向了不知有多远的远方。只剩下我,在天黑之前,在落雪之前,怀抱着慢慢发福的暮色,努力地温柔一些,谦虚一些,把我自己再次抛到这个世界上来一次。
  落花人独立呵,独立成谁家案头自恋的水仙。不想开放,却又不得不开放。一边开放,一边死去。如同爱,如同生。它让所有的人恍然大悟,原来人是一点一点死去的,先是这儿,再是那儿,一步一步终于完成。天若有情,让我柔软的一生挥之而去。天未老,花已落,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情早已苍苔历历,那些我渴望重新拣拾的歌声早已锈迹斑斑。所以,我只能隐居成一棵刻满风尘的水仙,在万花凋零后,在我自己制造的冗长的叹息里,独自感受血的流向伤的深浅。
  落花人独立。却有一朵迷途的蒲公英,把我引领向草丛深处一方矮矮的坟墓。这里没有墓碑,但我知道,这是我的。我的坟头上,有着丛生的蒿草,和一双呢喃低飞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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