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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时间之战(系列散文31-33)

2021-12-23叙事散文冉正万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11 编辑

  时间之战(系列散文31-33)冉正万
31、长奶夫人我叫她三奶,在我的印象中,她一年四季都在割草。把割下的草捆成草个子,然后把它们穿在草钎上。太阳已……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11 编辑 <br /><br />  时间之战(系列散文31-33)
    冉正万
31、长奶夫人
  我叫她三奶,在我的印象中,她一年四季都在割草。把割下的草捆成草个子,然后把它们穿在草钎上。太阳已经把草晒热了,但草里面的露水依然很重,三奶把草钎靠在土坎上,不一会下面就淅淅沥沥地淌出水来。三奶的后背被汗水打湿了,脸上也冒出了热汗,她撩起衣服擦了擦。她擦汗的动作也显得非常有力,不像一般女人那样轻轻把汗醮干,而是像抹桌子上的脏东西一样,使了很大的劲。擦完汗,她还用衣角扇了扇。她正准备躬身背草的时候看了一眼太阳,强烈的太阳光把她一下晃懵了。她靠在草上歇了一会,然后索性把上衣脱了。光着身子背草,这在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甚至光着上身背过柴禾。柴禾硌不痛她,她反倒把脆弱的细枝给顶断了。身上的皮肤皱得像老丝瓜皮,晃眼看去,不像是光着上身,而是穿了一件颜色很浅的衣服。最有特色的,是那一对差不多快齐裤腰的乳房,像是把孙女的长统袜挂在脖子上了。三奶的乳房是她用手拉长的,她生了十五个孩子,虽然只养大了八个,但那十五个孩子都曾经吮过她的奶。那时候在生产队做活路,为了不损失工分,她背着孩子干活。为了让孩子在背上也能吃奶,她不停地用手捋自己的奶子,最后硬是把奶子捋得长长的,孩子要吃奶的时候,她只消解开衣服,把奶搭到肩膀上,背上的孩子便可抱着它自己吮。那时候,一个工分七厘钱。三奶好劳动力,一天十分。一天干下来,也就七分钱。为了一家人的肚皮,她可一个工分也没损失过。
  在冉姓坝这样的山区地方,像三奶这样的长奶夫人不止她一个。不过都不叫她们“长奶夫人”。夫人是和小姐太太老爷什么的联系在一起的,那对长奶,被叫做“甩甩眯”。
  32、储粮
  火石湾陆家,一口气生了十八个儿子,养大了十三个。老大五十八了,老幺才十六岁。儿多母苦,老子磨像水牯。那么一长串,取名字都不方便,老大叫大老,老二叫二老,一直到十老。从十一开始叫大老幺,二老幺和三老幺。每顿吃饭都像摆席一样热闹。也不用上桌,一锅饭,一锅菜,各人舀一碗,阶沿上蹴一长排,像在搞奥林匹克吃饭比赛。都能吃,像背草进洞,非要把肚脐眼儿撑圆才肯放碗。单是这吃相,就把养姑娘的人吓傻了。
  老母亲既不因为自己生了那么多儿子而觉得了不起,也不因为儿子们娶不起媳妇而悲哀。他对儿子们,谈不上爱,也谈不上不爱。生下他们,于她不是“有意”的,但生下了,给他们饭吃,则是一种责任。一辈子,她都在为类似的责任操劳着。有人奉承她生了那么多儿子,她淡淡地说,都是些没用的货。有人嘲笑她,生了那么大一堆儿子。她淡淡地跟着别人嘲笑自己,比一窝耗子还多,都是些没用的货。现在老了,便再也没出过门,温温吞吞,慢慢梭梭。
  老人最大的乐趣,便是储粮。
  每天煮饭时,她用升子把米量到筲箕里,然后再从筲箕里抓两把起来,存到旁边的瓦罐里。她对儿子们说,你们多吃一嘴,并不觉得胀,少吃一嘴,也不觉得饿。每过去半个月,那瓦罐里的米满了,倒出来,刚好两升,老人便非常高兴,就像凭空得了两升米。老人每次淘这两升米的心情,就像回到当姑娘的时候,在场镇上买得一束丝线,即将为自己的花边开工。一边淘米一边哼“门前一树桃花开,对面山上有人来。”这歌是出嫁前学的,已经几十年没哼唱了,现在突然想起来,连她自己也暗自吃惊。
  儿子们懒洋洋地,空幽幽地做着各自的梦,对母亲的做法不反对也不赞成,他们对这件事的评价只有三个字:妈老了。
  33、有脾气的人
  武开志又高又瘦,冉姓坝人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他武老鸹。武开志的脖子很长,不过他最像鸟的地方是他的头,他的头很小,嵌在上面的眼睛也小。
  没有几个人敢当面喊他武老鸹,他的大脾气在冉姓坝是出了名的,他和张子贵都是名人。他家在村西的半山坡上,不像坝子下面的人,房前屋后有绿竹掩映,有视若神明的风水树撑开一片蓝天。武开志家的瓦房,建在一片荒坡上,屋后是墨绿色的树林,屋前的乱石坡夏种苞谷秋种荞。荞花开的时候,那些黑色的巨石浮在荞花中,是可以入画的。有一次,他女人煮饭煮晚了,他干了一趟活回来饭还没有熟,一气之下,抱起正在冒大气的杉木甑子,呼的一下向屋前的坡下掷去,甑子四分五裂,白花花的米饭铺了好大一片。盖甑子的锅盖,像车轮一样,滴溜溜一直滚到坡脚。换在平时,专门拿个锅盖给你滚也滚不出这么高的水平。老婆儿子都不敢吭声。武开志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取下刚刚挂好的锄头,来到地头哗啦哗啦地锄开了,碎土纷飞,乱草倾伏,饿着肚子好像力气还大些。女人煮了锅稀饭――冉姓坝的女人没有甑子,就不知道怎样煮干饭了。儿子把稀饭送到地头,说,爹,吃饭了。连喊两声武开志都没答应。把饭端到地头大声哇气地喊叫,不是丢他的丑吗?可儿子以为他没听见,便敞开嗓门,说,爹,吃饭了!武开志把锄头深深地挖进地里,然后鼓起鸟眼,从玉米林里抬起鸟头,骂道:吃,吃你妈个×!儿子嘟着嘴走了。武开志锄完半亩地,气消了,肚子也饿得撑不下去了,这才走到地边上,端起那盆被太阳晒得温嘟嘟的稀饭,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
  武开志六十多岁的时候出过一次车祸,伤养好后,儿女们说什么也不准他下地了,说年纪大了,也该在家歇着了。在家里坐不住,没事便在坝子里闲逛。车祸时伤在脑袋上,明伤虽然好了,但留下了一个后遗症,说话的时候没事,一不说话,他的头便像挂钟的钟摆一样,有节奏地摆来摆去。他本来话就不多,所以他的头差不多整天就那样摇摆着。看上去真是累极了。他累,你也觉得累。
  有一天他突然决定去修一座碾房。河边那座碾房拆了都快20年了,人们早就不用碾房碾米了。可武开志说,水碾碾出来的米比机器打的米好吃,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吃过水碾子碾的米了。村里上了岁数的人都承认,水碾子米是比机器打出的米好吃,滑口,香。可为了吃碾子米就去修碾房,也未免太好笑了。武开志的儿子说,爹呀,你想吃那种米我去有碾房的地方买几十斤回来就行了嘛。武开志说,我不光是想吃碾子米,我把碾房修起来,还能叫后代儿孙知道我们是怎样把谷子碾成白米的。
  这种犟人,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拦不住。木工石工他都会做,不用求人,一个人在河边叮叮当当地干起来。他身上的力气好像又回来了,动作虽然没以前快,但那些巨大的石头经不住他的折磨,全都乖乖地变成了他想要的形状。
  那个赌徒的儿子想来选块石头给父亲磨块石碑,给他说了好几次,武开志都没答应。他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歇气的时候,会没有来由地生气,呸地往石头上吐泡口水,轻蔑地说:那个卵人,配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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