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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去看马戏

2021-12-23抒情散文关瑞

关瑞一个冒出无数汗水的周末的下午。带女儿去北郊公园,说是避暑,实际上是大把地消费。北郊公园原来是北大河的南岸,野草在乱石滩上无比茂盛,柳树和树在英年就被羊啃掉了顶端,紧跟着赶过来的比草还茂盛的激情和欲望,只好从边上滋生,远远望去,像一把把……
关瑞   一个冒出无数汗水的周末的下午。带女儿去北郊公园,说是避暑,实际上是大把地消费。   北郊公园原来是北大河的南岸,野草在乱石滩上无比茂盛,柳树和树在英年就被羊啃掉了顶端,紧跟着赶过来的比草还茂盛的激情和欲望,只好从边上滋生,远远望去,像一把把笤帚,或者破烂的伞。有一年,这里要改造成个公园。这主意不错,谁都这么认为着。好歹县改市了,堂堂一个市,只有一个公园,而且离城老远,门票又贵,就慢慢成了一种记忆,或明或暗地浮现在儿童节、青年节、劳动节这些节日里,平日好像没有几个人能想起那地方。于是,在声势浩大的宣传动员之后,荒芜寂寞的河滩热闹起来。记得那年,所有的机关干部都出过工,也出过资,好像是说人民公园人民建,建好公园为人民。有一个月,我的工资被扣掉了一大部分,问会计,说是拿去修公园了;还在干枯的河床里捡过卵石,说是要铺公园里的林间小路。公园终于建好了,刚开放要收门票,人们不干了,怎么能这样呢?当初说好了大家集资出力,修好了免费开放,现在却出尔反尔,不行,得说说这个理。没办法,人民是不能糊弄的,只好兑现当初的承诺,免费开放。   北郊公园分西园和东园。西园大树参天,树下绿草幽幽,几条歪歪扭扭的石径通道绿荫深处,幽静,清凉。东园有湖,有假山(一个大土堆),有砖头水泥砌成的蒙古包,有牡丹园,有各种儿童游乐设施,就是没有鸟。夏天,我经常在周末带女儿去北郊公园。先是在西园散步,呼吸清新的空气,女儿很快就对这里没了耐心,拉着嚷着要去东园。她有她的方向和追求,那就是游乐场。碰碰车,旋转木马,蹦蹦床,手摇船,游览车……八九一十个,她要挨个玩过来。每进一道铁栅栏门,都得五块十块二十块。看她高兴,那就掏呗。她在里面昏天黑地地玩,我就坐在凉棚下面看着,有时候也走神,想想别的什么事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时间大大的有。   这次去北郊公园,本打算和往常一样,她疯玩,我枯坐,直到人疲马乏。居然进去没走多远,就有了新发现。一外地的马戏团在一块硬挤出来的空地上搭起了花花绿绿的帐篷,四周密密麻麻竖起铁栅栏,只留一个窗口卖票,只开一道门供人进出。几只大喇叭发出震天动地的招揽声和老掉牙的流行音乐。女儿问,那是干什么的?我说是耍马戏的。马戏是怎么耍的?就是耍猴耍杂技耍狮子老虎。一听有猴有狮子老虎,她两眼放光,要去看。也好,这丫头片子快五岁了,还没见过马戏团的表演,去过几次动物园,每次见到的那几样动物不是不肯出来,就是一动不动,把脑袋塞进胡乱长着的长毛里面。除了家畜,女儿对许多动物的认知,大都来自电视和卡通书。   去看马戏。坐在马戏团的大帐篷里,我和女儿一样难掩兴奋。一进有着尖顶的大帐篷,就置身一个童话世界。那世界属于孩子,也属于我们,至少属于我们美好记忆的一部分。我的童年,没有我女儿现在这么幸运。那时候很少有马戏团来这个小县城,也没有电视,无从看到老虎钻圈狮子跳台狗熊走钢丝。   有一段记忆,要不是现在带着女儿走进马戏团,可能早已湮没。幸好,坐在大帐篷里靠近动物演出的位置上,我很快把那一段记忆重新翻检整理出来。好像是在上小学,几年级忘了。也是一个夏天,正把自己像风一样放逐在尘土飞扬的城墙根下。有人说,校场里来了个马戏团,已经搭好了帐篷,听说有狮子和狗熊。我停住了风的脚步,拍拍身上的土,扔掉装了马蜂的罐头瓶子,说,走,看看去。风在风中奔跑,风的后面跟着大群的风,风尘仆仆,直奔校场。那里已经围满了人,黑压压一片,在风中晃动不已。校场我很熟悉。经常有逮捕大会、公判大会在那里举行。人山人海,引颈昂首,在众多的目光和背影里挤出一条缝,努力让自己看见土坯搭成的台子。我们人小,土猴一样在人缝里左窜右跳,很快来到台子下面。有时候能看见一些人在台上被麻绳五花大绑,有时候还能看见一些可怜的家伙背后插着打了红叉的牌子被押上刑车。很过瘾,也很惶恐。   我们用脑袋和一身的土在人群里挤出一条缝隙。没有人愿意沾染我身上的尘土和匪气,这样我们很快就在一片骚动和低语的漫骂声中,靠近了帐篷。帐篷严严实实包裹着一个新奇的世界,但是我们没有钱,被几条守门的大汉冰冷粗暴地拒绝了进入。我们实在被传说中的马戏表演撩拨的不行,进不去,又不愿就这么灰头土脸地退出来,愣愣地在人海里随波逐流了一番,终于想出办法来。个头大一点的军娃和喜子站在守门人脸前晃悠和起哄,我和二贵还有利民王建国挤到帐篷后面靠近关着狮子和狗熊的铁笼子旁边。那里人少,我们忍受着笼子里散发出来的骚臭,大着胆子掀开帐篷的一角,溜进去。侦察好地形,二贵出来,向军娃他们挥挥手,他们也溜进来,喜子的袖子还被铁丝刮了个三角口子。只要进来,就无人过问我们了。我们大摇大摆,一长溜坐在地上,热烈等待狮子狗熊的出场。   那天,我们真切地看到了狮子狗熊还有几只掉光了毛的猴子。它们比我们还脏,身子一抖,帐篷里就尘土飞扬,而且有点怠工,狮子任训兽师怎么吆喝,都不肯从一只铁凳上飞身越向另一只铁凳,狗熊几次从钢丝上摔下来,也不愿意从滑梯上滑下来,可怜的猴子在鞭影和锣声中不知所措,赶急了就顺着树在帐篷中央的柱子往上爬。场子里满是笑声,不知道是开心还是起哄。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很高兴。王建国胆子大,他还伸手摸了摸缠在表演者身上的大蟒蛇的头,我们很佩服他。后来他说,其实那也没什么害怕的,就是光溜溜的,清凉凉的,软绵绵的。   马戏团来的那几天,似乎全县城都在议论这件事。具体的说,是在议论那些凶猛在传说当中的野兽,小孩如此,大人亦然。马路上,饭桌上,甚至蹲在茅坑里,都互相说着突如其来的狮子狗熊和猴子。本是一潭死水的县城,被马戏团投进一粒石子,便泛起一些涟漪来,还没来得及荡漾,马戏团就拆了帐篷装车走了。县城恢复了往日的死静。我们匝匝嘴巴,在越来越淡的回味里,重新回到风中,重新扬起无尽的尘土,来混沌我们的日出日落。那是我唯一一次看马戏表演。很多年里,我没有记住每个年我是怎么过的,但牢固地记住了那次表演的每一个细节。后来,我看上了电视里的马戏表演和动物世界,也在影剧院不厌其烦地看外地文工团演出的歌舞节目。后来的后来,县城完全拉开包裹在我们身上的帏幕,我们看到了县城以外乡野以外更宽广的世界,没有什么可以新奇到能把我们久久吸引住。马戏团,和那些慵懒的肮脏的在皮鞭下喘息的野兽,就渐渐消失,从我们的记忆里,也从县城的记忆里。   几十年的时间,像一条越来越宽阔的大河,慢慢地从身边流过去了。我们在河水的倒影里,隐隐看见了一些过去的时光,却因隔着那薄薄的一层水面,我们始终无法抵达。这遗憾,如水中蔓延荡漾的草叶,在无数个清晨或者黄昏缠绕着我们。直到这个下午的来临,我和不满五岁的女儿在北郊公园和马戏团不期而遇。女儿看到了卡通画和电子宠物之外的新奇,一个多小时的演出里,她始终瞪大了眼睛,不遗余力地把掌声送给那些温顺的美丽的野兽。我为她兴奋不已,随着她的掌声一次次热血沸腾。她看到了曾经飞扬在我的童年里的马戏,她一定也深深陷入了我曾经的兴奋里。灯光下,铁丝网里,那些依旧慵懒的肮脏的皮鞭下喘息的野兽,很不情愿地转着圈打着滚,场子里依旧响起笑声和掌声。我渐渐脱身出来,开始游移在表演之外。随我而出的,还有整整一个半小时的马戏。我把所有的观众留在了现场,包括我的沉浸其间的女儿。这不过是一种幻觉,但是我真切地看到女儿正慢慢走进我对于马戏最初的记忆里面。我牵着她的小手,几十年的时光在一个隐蔽或者袒露的帐篷底下,缩短成一丝温暖而安全的距离。   不知今夜女儿的梦里,是否会呈现早已湮没在我的记忆当中的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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