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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2020-09-17叙事散文碎红如绣
我还记得它们。那些蚕。最初是指甲缝那么点儿大小,淡褐色条纹,卧在一只闲置的小药盒里,被欢天喜地地捧回家去。打开盒子瞬息有微小的失落,怎么印象中雪白可爱的蚕宝宝会是这幅怪模样?然而是娟的馈赠,她转学前一天,郑重其事将它们交托给我。说拜托了叶子

我还记得它们。那些蚕。
最初是指甲缝那么点儿大小,淡褐色条纹,卧在一只闲置的小药盒里,被欢天喜地地捧回家去。打开盒子瞬息有微小的失落,怎么印象中雪白可爱的蚕宝宝会是这幅怪模样?
然而是娟的馈赠,她转学前一天,郑重其事将它们交托给我。说拜托了叶子。我自然不可以辜负她的嘱托,这一盒子小生灵将成为我们联系的纽带。从此我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奔上山去采摘鲜嫩的桑叶,清洗、擦拭,藏入冰箱。每天取出一两张供它们蚕食,它们躬身沙沙啃着叶片,不一会儿就把桑叶吃得脉络分明。
蚕宝宝们一天天长大,慢慢变成了米白、纯白色,凸出两点黑沙似的小眼睛,体态轻盈而柔软。指尖一触碰,它们就会蜷曲起身体,悄悄挪成一堆。随着日子流逝,小盒子换成了大纸盒,它们有的悄然离世,有的不知所踪,最后只剩下了四条。这四条蚕宝宝形态各异,头上顶着横条纹的那条我叫它阿花,那一条生性羞涩最会装死的,名曰胖胖,还有成天不知疲惫忙于和桑叶奋战的小龙和妞妞。我时常把它们放在掌心,感觉它们蹭着我的皮肤,悉悉索索抖动着灵巧的小脚。有时我抚摸着胖胖柔软如棉花的背脊,它漆黑的小眼睛瞪住我,仿佛在问:你干嘛呀?——我便笑,偶尔也把头伏在桌上,同它讲话:我有一个小秘密,你要替我保守住秘密呀。胖胖懒懒撇过头去不理我,倒是阿花,忽然翻转个身朝我笑了一笑。
我与娟写信,主角自然缺不了这些蚕宝宝们。它们有多长,食量如何,因为它们,我跟我妈冰释前嫌了。——那之前,我一直在气她把我的娃娃送给别人,并发誓永生不和她说话。但有一天回家,我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大包新鲜桑叶,我母亲站在灶台前切菜,菜刀利索地剁着砧板,她说:
“接下去有人要来山上架设电线,桑树会被砍倒,以后得去远一点的地方采桑叶了。”
我说娟你知道吗?后来一到周六,我妈就陪着我去青芝坞摘桑叶,一摘一大包呢。还有,阿花和胖胖恋爱啦,我经常见他们头抵头抵在一块儿讲悄悄话。娟回信说真的吗?那多好呀。那季夏,蚕宝宝们疯狂成长,在我的标尺下一厘米一厘米地拉长身形。它们肥墩墩圆乎乎,谁见了都喜欢。小薇来我家时,我们便一齐喂蚕吃桑叶,趴在桌旁研究哪一条最可爱。
那是记忆里喜庆的一段小时光。暑期将尽时发生了一桩意外,胖胖从盒子里跌落下来,被小薇踩断了半条身子。我一面安慰惶恐的小薇一面将胖胖放回纸盒,幻想它能凭借顽强毅力活下去。我把桑叶搅烂放在它跟前,胖胖探了探头,嗅了嗅,无动于衷。它开始消瘦,尾部虽然不再流脓,却萎缩得厉害。我想尽一切办法挽留它的生命,无果。终于有一日,瘦成一道线的胖胖僵在了纸盒中央。我捧着纸盒,眼泪一颗颗滴在它的身上。
依照惯例,我们埋葬了胖胖,我更用心照料剩下的三条蚕。秋分时候,阿花率先结了茧,小龙和妞妞紧随其后。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蚕结蛹,它们吐出莹白的丝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现在,盒子里有三枚鹌鹑蛋大小的蚕蛹,我不清楚它们什么时候能够破茧而出。直到有天夜晚,阿花长出一对翅膀,它刚刚抖了抖羽翼,还来不及腾飞,就被久伺一旁的蟑螂一口咬住拖到床底。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间,蟑螂口角只剩下了一对轻轻筛动的薄翼,还有一枚滚落到床底的茧。我拿起拖鞋把蟑螂砸了个脑浆迸裂,挽救不回阿花的生命。在她的生命尾声,经历了幻化成蝶的转变,以及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提着拖鞋,在寂静的深夜放声大啼。
一条生命就此消失。唯一证明它曾经存在过的,是一枚没有任何温度的茧。阿龙和妞妞掩门闭户再没有出来,我相信它们目睹了一切,选择悄静地离开这个世界。秋天即将过去,我和小薇在山坡熟悉的松树下埋葬了纸盒,三只泛黄的茧。就是那一年,娟的信件开始减少,我告诉她我的羞愧,她也只是浅淡地说:
“没关系。”
最后,娟音信全无。妈妈开始叨念我的功课,小薇被逼着不停练习钢琴。日子变得寡淡而平静。直至今天,我再没有养过蚕宝宝。却时时会在月朗星稀的夜坐在窗台发呆,想念途经我生命的朋友们。想念那几条雪白的、不会言语的小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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