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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搬家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本来小然然一放暑假,就打算带她去延安的。我妈小半年没见小孙女了,虽说视频了好多次,那毕竟是另外一回事,人和人之间的情感,是需要真真切切的相处来积累的,即使亲人也是一样。
      暑假一个星期后,电话里问嫂子,她说我哥一放假,我妈就回老家了,得过段时间才来呢。我就又暂时打消了去延安的念头,想着等我妈去了再说吧。不成想,没过几天,我妈打电话过来了,问我和孩子什么时候过去。我说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又去延安了。我妈说你哥换工作了,应聘到交大附中了,已经开始在西安培训了,我过来看管多多,他说培训完了,等西安稍微凉快点了就搬家。我这才知道,放暑假不几天,哥哥和几个同事听说西安一个新区新成立的中学招聘老师,就想着去试试,万一能成功呢?西安相较延安,自然是更广阔的天地,不仅对于自己是件好事情,对于孩子的成长,更不用说了。我哥虽然在延安待了十几年,成了家,有了孩子,买了房,原来还算标准的普通话里,现在已经混杂了不少陕北话,甚至说话的口气和举止都越来越像一个陕北人了,但他心里,始终是想回西安呢,他打心眼里就没把延安当做家。在家里,他常常抱怨这个山城的落后和封闭。再者,西安离老家近,一百公里,走高速一个小时就到,亲戚朋友也多,乡愁易解。不像在延安,虽说待了十几年了,陕北话不仅听得明白,自己也说得算顺溜了,可心里始终觉得那是别人的语言,跟说外语的感觉差不多,这种微妙的感觉是很难消除的,这也是人在异地难以融入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吧。还有就是,到了西安的话,对我妈也好处多多。除了离家近,回家方便,西安话跟我们渭北话同属陕西话,只是稍有差别而已,这就在交流上扫除了障碍,也在心理上清除了某种隔阂。刚去延安那会儿,我妈出去跟人说话,彼此面对面,像是两个频道,彼此自言自语。即使她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仔细琢磨,还是费劲,半猜半懂而已,还得装作很有礼貌的跟人家不停点头,其实心里晕乎着呢。后来,时间长了,好一点了,但能好到哪儿去呢!起初,她觉得跟人说话吃力,也尴尬,朝人群里努力了一段时间,作用不大,就开始绕着人群走了。独自一个人,这儿转转那儿瞅瞅,也就是消耗时间而已。偶尔碰见一个老乡,高兴得跟过节似的,亲热得直往家里拉,问住处问电话问儿女孙子,生怕把这份好不容易逮到的乡情给弄丢了。老乡有,毕竟是少数,多数时间还是得跟本地人打交道。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就又硬把自己往人群里拉,听人家拉家常,偶尔插句话,时间久了,稍微听明白些了,话也就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原先的那份生硬和尴尬就消解了不少,异乡的日子也就柔软了许多。但再怎么说,还是异乡,她又不是年轻人,对故乡种种的依恋更深,只是在我们面前不表露出来罢了。去了西安,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西安有妈妈的侄子侄女,有二姨,还有她以前的同事,小舅也在西安打工呢,她可以说上话的人多着呢。想见谁了就能见,老家有个大事小情了,说回去就能回去,用不着再左右为难而遗憾什么了。当然,这些那会只是一个想法,一直都有的想法而已。我哥他去应聘,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试一试的心态,为了不错过一丝机会而已。聘不上,也没关系,至少也不遗憾。结果不出所料,榜单里有同去的一个同事,没有他,他也没太多失望,毕竟僧多粥少,竞争之惨烈可想而知。回延安前,又听别人说交大在航天城新建的中学招人,别人说你去试试吧,他想着交大附中比这边新区的中学还高好几个档次,那可是老牌名校,他还是歇了吧,别做梦了。别人又说怕啥,死马当活马医,聘不上也不会少啥,顺道而已。他就硬着头皮去了。结果,竟意外地给聘上了,这对他简直是天大的惊喜,完全没想到的事啊。应聘的人那么多,要么是名校毕业的硕士博士,要么就是西安本地的资深教师,哪个不比他名头响亮。可偏偏他就给聘上了,校长给他破了例,说就看上他能说,教师不就得能说吗!事情就这么成了,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啊!他赶紧给我妈打电话,给我说他要去西安交大附中上班了,让我妈赶紧去延安看管多多,还得赶紧收拾,等他培训完了,就搬家。我妈听了这消息,自然也乐坏了。到了延安,她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带小然然赶紧去延安,后面搬家时,我还能帮上忙。于是,我们就坐上火车南下去延安了。
      去了延安,见妈妈把衣服、书、鞋子之类的暂时用不着的东西都打包好了。还没打包好的东西到处都是,家里乱糟糟的,呈现出一副临时住所的样子。现在住的房子是去年才租下的。去年夏初时,哥哥从那个教了十二年的民办中学应聘到了现在的这所区里的公办高中,虽然应聘上了,但心理担心有变化,还花了五万块钱找了关系,算是加了层保险。进去时,领导说后面会给他们解决编制问题,算是一个口头承诺。可学校没编制的一大片,不是他一个,什么时候能吃上财政饭,谁也说不准,总之先干着吧,各方面总比原先的民办学校强一些。没想到,只教了一年,就又换地方了,可谓世事难料。说起那五万块钱,我妈难免心疼,早知道不花这钱,早知道还待在原来的地方算了。她是穷怕了的人,可“早知道”的事谁知道呢,只是事后徒劳的发牢骚罢了。
      到了延安,才知道嫂子上个月就被派去西安的交大一附院进修去了,为期一年,每周五晚上回来,周日晚上再去。我说这下刚好,都去西安了,赶在一块了。我妈叹了口气说,你嫂子明年还得回这边的医院来,这一年去一附院进修,工资都不给发,只发七百块钱的生活费,等进修完回来了再补发,人家怕人财两空。到时候回来,跟你哥又成了两地,又得来回跑。说完,又叹了一口气,继续收拾乱糟糟的屋子。
      侄女放暑假后,只报了画画的兴趣班,每天下午去。哥哥去西安的事定下后,侄女下学期肯定是要在西安念的。开学她就上三年级了,延安这边三年级才开始教英语,西安从一年级就开始教了,所以得给她补英语,搬家前这些天也不能浪费。于是,上午就给报了个英语班。这样一来,我妈一天就得来回接送四趟。去时下一个长长的坡,然后坐公交就可以。回来时就得上这个长长的坡,又是夏天,延安虽说夏天没西安那样热,但太阳底下毕竟不好受,她年纪也大了,这一天来来回回,下坡上坡,到了家又要收拾又要做饭,简直有些吃不消了。她对我抱怨我嫂子,说报什么画画班啊,就这么几天了,英语不学不行,不学画画又不影响啥。我嫂子回来,她把这话也给我嫂子说了,只是语气没在我跟前那样直接罢了。我嫂子听了,没言语,也不说画画学还是不学,跟没听见似的。在这里,沉默可不代表接收,显然有反对的意思在里面,于是,尽管妈妈心里不痛快,还是得继续下坡上坡,受着她吃不消的日子,毕竟是媳妇,她知道儿子今天的日子来之不易,她可坚决不做和谐家庭的破坏者。
      嫂子上上个月订的牛奶,她周末回来去退,退不了,便拎了七八瓶牛奶回来喝,最后,喝不了只能倒掉。我妈在我跟前又数落我嫂子,整天想着占便宜的事,结果就是整天吃亏。出去逛去了,看见路边牛奶店搞活动,订一年1000送200,也不过过脑子就上去掏钱了,也不想想那地方离家有多远,也不想想有没有人喝,喝不喝的完。这下好了,要走了,才喝了两个月,去退人家还不给退,还让我多跑几次,每次多拿几瓶回来喝。那么远,大热的天,拿回来没人喝再倒掉?你说不是脑子有病是啥?第二天,她就自己跑去退钱去了。好说歹说,人家最后给她退了300。回来后,她高兴了一会儿,得意于她挽回了部分损失。一会儿又心疼抱怨开了。便宜没占成,还赔了不少!她的心疼溢于言表。我想,我妈心里肯定把那损失的500块,想象成了油盐酱醋,500块可是能买好大一堆呢,可以应付许多许多日子呢!

      过了几天,嫂子开始把用不着的东西挂在网上卖。人家来拿东西,我妈在的话,一定要一遍遍打我嫂子的电话,得确认钱付过了才行。其实之前,我已经确认过了,人家也已经给她说过,钱早就在网上支付了。可她老不放心,网上的事情,她不了解,也不放心,没见着现钱,她是踏实不了的。其实也就几十最多上百块钱的东西。人家搬东西的时候,她跟前跟后,不停地给人家说着这东西的种种好,如何如何新,透露着强烈的不舍,仿佛人家捡了多大的便宜,听得我都有些烦了。如果她人不在,走之前,肯定要叮嘱我好几次,让我一定要确保付过钱了再搬东西。在外面,还要再打上几回电话,生怕我忘记了她的嘱托,被人骗了,好像我是不谙世事的傻孩子。后来,她又把家里一些处理不掉,拿不走也无用的东西送给了楼下相熟的老太太,比如腌菜的瓮、压腌菜的大青石、那几盆超大超重的花,还有其他许多零碎的小东西。
      我妈一边收拾着,一边不停跟我抱怨“破烂”多,却又一个也不愿意轻易扔掉。在她眼里,每一件东西将来都有某种用处,哪怕这件东西距离上次用它已经过去五六年了。或者自从它来到这个家以来,好多年就未发挥过任何作用。亦或者这件东西,在可以想象的未来,依然不见得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可她就是舍不得扔,拿起来左看右看,思前想后,又放下了。或者终于下定决心要扔了,已经放在了门口,结果又给拿回来了。我告诉她西安租的房子只有八十平,只是这边房子的一半大,这么多东西搬过去费时费力费钱不说,有没有地方放都是问题,还得给人留下活动的地方啊!她并不反驳我的话,也不肯定,她知道我说的没错,可她就是“下不了手”。我说得多了,把她逼急了,她就训斥我,你说得轻巧,都扔了?日子照那样过早烂散了。置办一个家不容易,哪儿能说扔就扔。她这样说,我就不好多说什么了,知道拗不过她。只好看着她在一堆“破烂”中挑挑拣拣,几乎一个也不愿落下地打包起来,把自己搞得满头大汗。我只能在一旁作无奈状。

      看着我妈带我侄女,也是件让我痛苦的事情。侄女今年八岁了,下半年就该上三年级了。可什么都得催着才行,催着起床,催着洗脸穿衣,催着喝水,催着吃饭,催着写字,催着听英语……从早催到晚,几乎没有一件事是不用催的。即使你催着她,她也是慢慢腾腾磨磨蹭蹭,从来没有主动的时候。催不动了,大人就着急了,催着骂着,而她也没见得快多少,如此日复一日。坐在饭桌上吃早饭,边喝着粥边还要嚷着喝水,我妈立马给把水递到手里,结果水喝了,粥剩了一大碗,只好我妈替她吃。从外面回来,不换衣服不换鞋也不洗手,我妈喊一句,她做一件,喊一句脱一件衣服,随手放在一处。出门时,又常常找不见衣服和鞋子,其实都在眼前,也不知道她那双大眼睛是干嘛用的。洗澡洗头,都不能自理,需要大人全程伺候着。如此种种,我给我妈指出来,她笑着说她知道,她改。可我知道她改不过来,溺爱便如此根深蒂固,孩子的成长从何谈起。说了多次不见效果,我难免生气,指责她害了孩子,分不清家长的责任与界限。可能语气比较冲,她听了很不高兴,沉着脸说,让我少操心。然后就不说什么了,她知道我也脾气不好,她再多说下去很可能爆发冲突。以前,我们俩一言不合就吵架,吵得惊天动地,常常两败俱伤,却誓不讲和,最后离彼此越来越远。如今她老了,没以前那样易怒了,我也比以前稍微少了些棱角,冲突就少多了,言语和身体上的亲近却已经找不回来了。
      吃完晚饭,我妈就出去跟楼下的大爷大妈聊天去了,用陕北话叫做“拉话”。只要碰见认识的人,她都要把我哥去西安的事说一遍,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临了,她还不忘给人家说,这次纯属运气好,一点都没料想到的事情。整个谈话的过程,我妈始终是笑着的,那种很有底气的满足的笑,也始终收着,不张扬。我在远处看着她,觉得她像是在自语自语,她好像不在乎别人是否认真在听或者听得明白,她需要的只是把这件意外的喜事说出来。她完全沉浸在一种无边的幸福当中,这种幸福对她来说不是梦幻虚无,而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我妈就这样把我哥的事,说给了她认识的每一个人听,接受着别人的羡慕和祝福,她享受着这种感觉。其实在内心里,我很排斥这种做法,我不愿意把自家的事弄得众人皆知,让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的生活一览无余,不管是丑事还是好事,都想有一份私密性在里面。可我也知道,对我妈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她这一辈子,为了拉扯我们兄弟俩吃尽了苦,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习惯了在别人面前小心翼翼地说话行事,生怕一不小心殃及本就风雨飘摇的日子。盼到儿子工作了,却只是疲于应付生活,似乎从来没有什么耀眼的事情让她也跟着一享荣光。而这一回,对她而言,是盼望已久的时刻,她怎么能不一吐心中块垒,怎么能不把它一遍一遍地微笑着大声地说出来。她有一万个理由这样做。我自然没有理由阻挡她,我从小惹是生非,害得她劳心劳神,多少次欲哭无泪。长大了也是任性依旧,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不说让她自豪享福了,还让她跟着操心难安。她有权利这么做,那是我们做儿子的欠她的。
      晚上,夜深人静了,我妈跟我说起过往的事情。她说起那年,她刚去顶我爸的班,去那个偏僻的苗圃当临时工,一个月才挣五十几块钱。她说起那年,领着我在县上等车,碰见我爸以前的朋友,硬塞给我二十块钱,她拿着那二十块钱几乎掉下泪来。她说起那年带我哥去县上的监军中学报名,结果钱不够,差十几块,她不知道去找谁借,也拉不下脸,只好让我哥回来镇上读中学。她说起那年过年,猪肉一斤长到八块钱,她只割了三斤肉,往年都要割八斤的,我嫌少,哭闹不休,让她再去买,她气得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又抱着我哭。她说起我们兄弟俩上大学,她亲戚朋友一家一家去借钱,这家三百那家五百,最后总算是凑够了,她把借别人的钱,都一笔笔写在了墙上,怕记不住忘了。她说起那年她动手术,花了好几万,幸亏我舅舅和姨妈他们帮衬着,不然我们兄弟俩大学毕业都难。她还说起,那年县上出了新政策,交一万多,六十岁后每月就能领一千块,可我们兄弟俩刚毕业不久,她就没开这个口,就把这个机会错过去了。……我妈说的时候,轻描淡写的,仿佛那些曾经重重地压在她身上,让她难堪让她流血的时光,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她已经和它们和解了。我悄悄转过身去,擦掉了眼泪,幸亏灯光昏暗,她没有看见。后来,她又说起老家住在老宅后头的有志爷。说有志爷早早就给她说过,他这辈子当农民当得够够的了,再不能让下一代继续过这种撅着屁股没黑没白的日子,累死也要供娃把书读出来。有志爷家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前面两个女儿虽没考上大学,也读到了高中。后面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现在都吃得是财政饭。我妈说她也是这个想法,只要我们俩肯念书,她就一定想办法供我们。当初多少人都说她傻,家里健全的,供两个都吃劲儿,何况她一个女人。我的舅舅姨妈们也多次劝说她,让她供一个,另一个打工去,她硬是抗住了,幸亏抗住了,不然准后悔。现在,人人都说她苦尽甘来。前两年,她回老家碰见南关伯,南关伯给我妈竖起来大拇指,说她了不起,有眼光。南关伯说他一个男人远不如我妈一个妇道人家,明明供得起,却早早就让儿子不念书了,早早地结了婚,有了娃,这些年媳妇娃能把他们整死,不明事理不说,啥事还都得他们擦屁股。我妈说这些的时候,表情里透着明显的自豪。她肯定庆幸自己抵抗住了种种来自亲朋好友的劝说,如今才算有了这样一分收获。如果当初供一个,放弃一个,她又该如何抉择呢?那对她,肯定是痛苦而残忍的。那样的话,她将来如何面对那放弃的一个?又如何给早逝的父亲交代。幸亏她没那样做,她所有的苦累也就值得了,她现在也得以坦然了。
      我在延安待了将近十天,看着我妈不停地收拾,却似乎总收拾不完,家里依旧是乱糟糟的样子。我除了帮她拆了两个书架,别的什么也没干,无从下手,只能看着她按照自己的节奏一点一点慢慢收拾。延安的夏天,外面不是艳阳高照,就是电闪雷鸣。屋里倒是凉快,却也只是咫尺之地,待得久了,我和小然然都觉得没意思了,便想着先去西安,反正哥哥已经找好了搬家公司,到时候一切事宜他们都会搞定。哥哥原先说等我去了就找时间搬家的,后来培训的时间又延长了,后来又说西安太热,搬过去受罪,不如等到八月底暑假结束前再搬过去也不迟,多享受几天延安夏天的凉爽吧。其时,西安的热,已经从最高处滑落下来不少了,待着无聊,亦无用处,我便带着小然然去西安朋友家了。
      到西安的第三天,我带小然然回了老家。那天晚上,哥哥就突然连夜搬家了。我在老家待了三天回到西安,和朋友去哥哥租住的房子,见我妈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东西都放在该放的地方,那间八十平的房子已经有了家的样子了。我妈在厨房蒸馒头,见了我的朋友,笑着说自己累坏了,整整收拾了三天。听她说我才知道,那天哥哥临时决定搬家,搬家公司之外,还叫了两个朋友,还有嫂子的姑父和表弟,东西全部搬进房子都快十二点了,哥哥的朋友和嫂子的姑父他们连夜又坐火车回了延安。搬家公司的车很大,却差点都装不下了,许多东西没法拿,只能不要了。花只拿了一盆茉莉,其它全扔下了。说这些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她心疼坏了,如果有任何一种可能,她是万万不会丢下那些东西的。她又说起这个小区,说小区很大很大,很好很漂亮,就是房子小了点,没延安的房子敞亮。侄女的学校就在马路对面,接送方便得很。转而,她又说起菜价,说外面蔬菜店里的一把青菜都要好几块,一斤茼蒿十几块,比延安贵好几倍,没买几样菜,几十块就不见了,要知道,十块钱在延安要买一大堆菜。我给她说了其中原由,延安的菜都是周围农民直接拿来卖的,一对一,没月租金和其他税费,当然便宜。西安的房价去年涨了好多,店铺的租金长得更厉害,菜到了店里,都倒了好几手了,自然便宜不了。她听了恍然大悟,一会儿又一阵感叹,连连对大城市的生活提出种种质疑。朋友走时,她热情地装了一大袋刚蒸好的馒头让他们拿上,招呼他们常来。
      隔了天,两个表姐来看妈妈,对她又是一顿夸赞,说她享福的时候到了。她笑着说,都是儿子争气,当年妈带着儿子吃苦,现在儿子带着他妈享福呢,当妈的对不起儿子。接着,他们又是一阵忆苦思甜,气氛倒也轻松愉悦,不曾凝重伤感。
      我临走的前夜,说起老家的旧宅,哥哥说过几年就盖房子,妈妈说用不着,我们弟兄俩谁也不会去住,盖了无用。又说等明年侄女转到了哥哥学校的小学部,接送不存在问题了,她就回老家了,孩子大了,她也照看不了了。我想起前两天回老家,住在三叔家。去我们的旧宅门口看,荒草长得跟人一样高。虽然没有进里面去,可荒草是怎样的汹涌,岁月是如何的斑驳,也是可想而知了。老宅就这样突兀地存在于一片耀眼的新房中间,看得人五味杂陈,也看得人突然在时光里恍惚起来。
      哥哥虽说要在老家盖房,可嫂子的工作在延安,转到西安不容易。延安那边房子不能卖,西安这边又得买房,房价已不同往日,一套房动辄百万起,买起来自然得负债而行。我呢,泥菩萨一个,更是指望不上了。我妈说明年要回老家,可那汹涌的荒芜里,怎样才能还原出一个属于妈妈的家呢。
      坐在回去的火车上,火车那头,就是现在属于我们的小小的家,等小然然上了小学,我,我们肯定也要搬家,还不知道要搬到哪里去。这样的日子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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