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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不蒸馒头争口气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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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掀馒头下屉时让蒸气烫伤了。老弟陪小青去医院找医生。回来时小青一只手包着纱布,眼泪汪汪的看起来楚楚可怜。灶上的两口铁锅大得能当洗澡盆,四层笼屉要两个人抬着放上去,蒸馒头就得一起上屉,我们几个女的只管帮助揉馒头,上屉是大勺子和烧火的男工做,四层放好馒头的笼屉摞在地上,两个人哈腰抓牢两边的把手,招呼一声“起”,同时用力,将屉抬到烧开了100度冒着白色热气的大锅上,再盖好盖子。出后门下台阶到灶间去加煤块儿再关好炉门,旺火通红燃烧。

      平时小青跟着出去买菜,今天她主动来帮厨。此时只有大勺子一个人在收拾案板,大案板有单人床那么大,馒头下屉得放到案板上,帮厨的回去喝口水还没有过来,大勺子等不急了问小青能不能帮着抬笼屉,他洗洗手揭锅盖,然后他俩一屉一屉的往下抬。小青说好,伸手自己要掀开顶上的盖子,她只揭了个小缝,白色的热气瞬间释放出来,扑向左手,惊慌躲闪间,铝制锅盖尖尖的顶,掉在地上像陀螺颠簸似的咣咣啷啷好一阵响。再看小青小手指无名指已经通红,手掌侧面鼓起了大小不一的水泡。大勺子找了人来帮忙,整间屋子弥漫在乳白色的热气里,顿时像云里雾里一般虚幻空洞。

       厨师被大家称为大勺子,中指只有两节,食指也少一截。他和老蔡吵架差一点动了手,李师傅跑过来拉偏架,他也没有怵头,大声的吼叫着,说老蔡动他厨房的东西就是不行,锅炉在厨房外面露天里,钩火的铁钩子倒在地上,大勺子握着一把铁锹铲起一锨煤块儿往炉膛里猛劲儿一送,红彤彤的火苗窜出炉膛口,噼里啪啦爆响。老蔡是一名正式员工,被分配来烧锅炉,走进厨房找棵葱,顺手又抄棵白菜,被大勺子发现让他掏饭票,老蔡不肯,吊着眼睛吵起来,说不干了,锅炉也不烧了。大勺子是名合同工,二十岁不到,平时很是随和,从不发火,今天有点儿恼了,不烧自己烧,又不是不会,粗着嗓子吼道,我怵你?!今天就是不让你拿!老蔡理亏,仗着比大勺子大一倍的岁数无赖似的往前冲。李师傅是后勤主任,喊了两句,看震慑不住大勺子,硬拉着老蔡回了宿舍。

      厨房里老张切肉不专心,刀没握住,掉到脚面上,上午新买的皮鞋一下切开了口,还好没伤到脚面,算是万幸,心疼得直叫,老子白干了半个月,四川话听得人咧嘴笑。老张红光满面,胖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容,把仅有的两碗鸡蛋羹藏起来,然后看着我们几个帮厨的说,不知道咋个办,外面有小卖部。他把部字拐着弯儿说出来,是“补丁”的“补”音。我们三个新来的女工不敢说什么,端着饭盒一起走出食堂,驻地门口有个杂货店,里边有卖方便面的,买回来用开水泡了吃,凑乎一顿。但是接长不短的来这么一出,吃饭的工人多了,做饭估计得不准确,挨饿的就是我们,老张自己说不吃了,待我们走了他便偷偷拿出事先藏好的饭菜吃独食。有时也煮一点挂面,我们没有分,因为厨师是交定量的伙食费的,他一分也不会少给,但是我们要交饭票,吃多少交多少,以前陆师傅会照顾我们少给一些,老张从不会这样,他害怕亏损了不好交差,然而我们没有菜吃,想买也没有,有时候连馒头也卖光了,馒头加咸菜也吃不成,方便面好吃却舍不得花钱,不由得生气。

      我师哥出去干活儿,回来给我带个苹果,他也赶快切一半,我卖饭窗口忙着收饭票,没顾上让让他老人家,便自己动手,嘴里说着,我尝尝,咱两个一家一半,然后递到我手里,好像是他施舍给我似的。我连撅嘴都不敢,老师傅掰半个苹果,您还耷拉脸子,您应当双手奉上才对啊。有一天,师哥来买饭时,从兜里掏出两个大杏,鲜艳夺目,我自觉眼睛放大了,美的刚要欢呼,师傅冲我使眼色,我赶快拿手攥住,放进围裙前面的兜儿里,忍住没吭声。老张看不到我的动作,只是催我赶快拿下一位的饭盒递过去。围裙也没解,出了厨房,路上就飞快把东西转移到上衣口袋里。手隔着口袋儿捂着,心像要飞起来了。

      有一阵子,厨师不够用,分出去几百公里的另一个车站施工,厨师跟去一个多月。驻地留下少部分人,几个帮厨的女工做了临时厨师,艳梅她们没蒸过馒头,面肥掰开捏碎在温水里泡软,找水舀子放食用碱,和干面放在一起搅合,和面的大盆一个人端不动,和面时得洗干净双手下手干,最后还要盆光面光手光光,在上面扣上另一个大面盆,放到温暖的地方等发酵。夏天发得快,半天就可以用了,冬天屋里冷,上午和出来下午做饭了还起得不好。待到上蒸笼后,不是碱大便是碱小,碱大发黄尚且能吃,碱小发酸颜色怪异像抽了水分的烫伤皮肤,没有哪个人要吃这种东西,便找烧锅炉的农民工王全拿给村民喂猪,悄悄的不敢声张,很是发愁。

      2003年的某天傍晚,农民工大批涌入指挥部,食堂加班为他们做饭,做了一大锅卤,又去锅炉接热水煮面,一锅一锅的煮出来,捞到加了凉水的大盆里,再用筷子挑到工人们的饭盆里,那一天我在食堂,守着冒蒸汽的大锅,回头看窗口,那个刚刚打了满盆面条的黑黑瘦瘦的面孔,又出现在窗口,眼巴巴地望着厨房,再看,窗口挤满层层的面孔,全部是饥饿的眼神。我就有些被吓到的感觉,仿佛锅里团团突围的水蒸气不断上升消散又不曾终止。周头儿适时踏进厨房,下命令说,给端到饭厅里让他们自己挑面,管够,然后笑着递出大铁勺子让大家自己舀卤。昏暗的灯光里大饭厅像过年一样热闹。

      后来轮到我掌勺,赶着鸭子上架,蒸馒头蒸包子炖肘子肉炒大锅菜,着实忙乱了起来。工人们在北京站干活,中午饭要装到保温桶里汽车运过去在工地吃,我也敢抡了大勺子红烧肉豆角菜花西红柿汤的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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