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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为什么鸟儿失去了翅膀

2020-09-17叙事散文辛贵强
上篇我的童年在太行山西麓的山野奔跑。我的童年与鸟为邻。那时候每当春风吹起,草木便以魔术般的神奇将山野染绿,山花们吵吵闹闹次第开放。小禽小兽们被春的气息鼓动,一改冬日的拘谨慌促,肆无忌惮地活跃起来。这片山地便成为春情勃发、鸟儿们鼓噪喧嚣的生命

上篇   我的童年在太行山西麓的山野奔跑。我的童年与鸟为邻。那时候每当春风吹起,草木便以魔术般的神奇将山野染绿,山花们吵吵闹闹次第开放。小禽小兽们被春的气息鼓动,一改冬日的拘谨慌促,肆无忌惮地活跃起来。这片山地便成为春情勃发、鸟儿们鼓噪喧嚣的生命大舞台。   山坡体型大的野禽有石鸡、野鸡和“扁鸡”(查对资料,应是鹌鹑)。石鸡最为活跃。这是一种身体浑圆嗉子前突健壮活泼的野禽,红嘴画眉红眼圈,麻色羽毛点缀着黑条斑纹。受突然爆发的荷尔蒙刺激,变得亢奋异常,一整天打机关枪一样嘎嘎嘎嘎叫个不停,精神专注到几乎不怕人的地步。它们的歌喉不是很好听,但嗓门很大,互相间都竭尽全力地要压倒赛歌的对手,从而把异性吸引到身边来。这种野禽的羽翅退化到家鸡一样的水平,抑或压根就没有发育起飞翔的能力,只能借助山坡的落差滑翔。可它们健跑,不是离它们很近,就不飞,就和你比脚力比速度,哧溜溜一阵小风似的。跑一会,抬起头来望望,头一低又哧溜溜跑。到万不得已时,它才噗噜噜一扇翅膀,飞起到一人高,平展两翼,沿山坡的落差一路滑翔下去,落在远处一块大石头上,照旧火烧火燎地唱它的情歌。   同石鸡比,雄野鸡显得很绅士。它们一般是在山林边缘或荆棘丛里款款踱步,隔会一扬脖子“嘎、嘎”来两嗓子,干脆,响亮。尽管它们方步慢踱,不急不躁,可仗着一身五彩缤纷的彩衣和血红血红的脸、冠和硕大耳垂,不愁将灰不溜秋的母野鸡吸引到身边来。

  “扁鸡” 也是石鸡那样的麻色黑斑纹的羽毛,但颜色要深一些,体型略小,诡秘得像鬼魅一样。它们常潜伏在草丛和乱石堆里,难得一睹其真面容。在山坡小径走着,眼看快踩到它时,才噗噜一声飞起,在你受惊的一刹那,一个短程滑翔,往草丛里一钻,又没了踪影。   山坡底部是一溜土坪,土坪下方是一道土峡谷,两旁各有十几、二三十丈高的土崖壁,其上有很多长羽翅的居民。“红嘴鸦”(学名红嘴山鸦)和“白脖子”(学名白颈鸦)最多。它们是乌鸦的变种,都是通体黑色的羽毛,但前者的喙和脚爪血红血红,故有“红嘴鸦”之名;后者因脖颈有一圈白色而得名。红嘴鸦体态修长而优雅,叫声带着钩,“咯嗒勾,嘎!咯嗒勾,嘎!”白脖子的长相就不敢恭维了,体圆,短尾,叫声“呀、呀”的,和乌鸦一个德性。   没想到的是,喜鹊竟然也是鸦科。但它们不像乌鸦只会报晦,缺少口德,不招人待见。它们喳喳喳的叫声,被人们认为是报喜。它们或许知道被人们喜欢,便不屑去土崖壁上跟红嘴鸦、白脖子这些本家兄弟争吵打闹抢夺地盘,而是把窝建在在村人房前屋后的树上,大大方方与人为邻。当然,还有比喜鹊胆子更大的,差不多就要与人为伍了,这就是燕子和麻雀。它们干脆住在人们的屋子里、屋檐下,所以被称为家燕、家雀。   土崖上还住着食肉猛禽的鹰、猫头鹰和鹞子,只是筑巢选择的地方隐蔽而险绝,极不易被人发现,或者发现了也难以到达近前。土崖被山洪切断的横截面的洞窟里,还住着一群群的野鸽子,灰色的羽毛上有暗色花纹,飞行速度快捷而姿态优雅。   入夏之后,还屡屡看到在桑树上叼吃桑葚的“黄鹭鹭”(黄鹂)。它们虽然有一身黄黑相间的漂亮羽毛,歌喉婉转,可强势得有点缺德。为了独霸桑葚,不被人抢吃,它们的看见人便不停地骂:“黄鹭鹭,黄鹭鹭,我吃桑葚甜嘟嘟,你吃桑葚紫屁股!”。   斑鸠、灰喜鹊、布谷鸟也是这块山地的土著。我们管斑鸠叫“水姑姑”,这样称呼,大概与它们的叫声有关:“咕咕——咕,咕咕——咕”,最后一个“咕”音调上挑,急刹车打住。它们长得像鸽子,但脖子长,脑袋小,没有鸽子浑实,更不像鸽子那样敢在高空翱翔,而是在大树和房子的高度以下活动,一有空便落在地面了寻食吃。灰喜鹊酷似喜鹊,但体型稍小,羽毛灰蓝与黑色相间,尾巴细长而飘逸,比喜鹊更精致,好看。可它们的性格却很凶悍,即使老鹰、鹞子临近它们的领地,也敢戛戛戛叫着,向它们发动进攻。奇怪的是,老鹰、鹞子好像怯怵它们,惶然而逃。布谷鸟穿空而过时,未见其形先闻其声,“布谷布谷”,急切嘹亮的调门里满是悲婉凄切的味道,甚至在夜间还能听见它们为情啼血,果然是口碑千古的情种、情圣。山雀、金翅鸟一类的小不点飞禽,就不是什么地方也能见到的了,它们是春天歌咏团不可缺少的成员。唱得最好听的是浑圆体型、长着凤头的“大鹃”(学名云雀)。它们飞在老高老高的云际,可以像鹞子一样“定风”悬停于半空,或挺身站在荆棘枝条上,嗓门挽着花儿唱,啼啭得人都呆了,估计对异性的杀伤力会是百分之百。   一切生灵都有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意识,筑巢建窝要么很隐蔽,要么选址险要,想掏一窝石鸡、野鸡蛋,并非易事。可我本家大哥是个懂鸟语的人,它们的秘密在他面前自然不成其秘密。大哥经常掏来一窝石鸡或野鸡的二三十个蛋,有时甚至连抱窝的石鸡、野鸡也一起逮回来。   那时还是大集体作业,每到下工后,大哥便手拿一把镰刀,遛遛跶跶在山坡、土崖边、地头转悠边打猪草,边瞅石鸡、野鸡窝。其实他在上工时就观察好了。比如看见一只石鸡在土崖对岸的高处,嗓门里发出一种温柔安详的“咯儿、咯儿”声,就知道这是公石鸡在为产蛋的母石鸡“瞭高”。有危险迫近母石鸡时,公石鸡就会惊慌狂躁地鸣叫,提示母石鸡赶快离开。有意思的是,恰恰是“瞭高”的公石鸡暴露了母石鸡抱窝的位置,大哥按其指示的方向,很容易就找到它们隐蔽的窝。不过,大哥干这事拿捏着分寸。春天的石鸡、野鸡蛋,他才会掏,夏深以后,即使瞅见了窝,他不会把蛋掏走。大哥说,春天掏走蛋后,石鸡、野鸡还来得及重新筑巢产蛋,孵化出小石鸡小野鸡,再晚了,这一年就白搭了。   我曾经按大哥的指点去看过一个他瞅好的石鸡窝。窝筑在一个土坎的顶端,周围并没有茂密植物,只有一蓬独立的蒿草做掩遮。这使得母石鸡视野开阔,向下一跳便可迅速逃离。窝是借一个地面现成的小土窝做成的,锅底状,圆圆的,垫了毛茸茸的草,里边有四五颗麻色带黑斑点的蛋,略小于鸡蛋。(野鸡的蛋是豆绿色的,上边布满斑点,和石鸡蛋大小差不多。)大哥没有急于拿走蛋,他要等石鸡下够蛋就要孵化时才掏。那时候我们几户本家,每年春天都会吃到几窝大哥掏来的石鸡、野鸡蛋,味道虽和鸡蛋差不多,可因为来自山野的飞禽,便觉得格外珍贵。   我在山坡逮过几次已经出窝的小石鸡,却一次次落了空。有一次,我与一只带了二三十只毛茸茸灰褐色的小石鸡的母石鸡狭路相逢,我放腿猛奔追过去,眼看就要追住了,母石鸡一扑楞翅膀滑翔而去,小石鸡们却突然神奇消失。我反反复复寻找,却一只也没找到,纳闷了一会悻悻走开。后来请教大哥才知道,原来这些小石鸡就地一滚,团起身子,佯装成小石头一动不动,轻易将我骗过去。

  大哥给我逮到过两只小石鸡,我和堂弟不但养活了它们,而且和我们混得很熟,看见我们的影子就笃笃笃笃跑过来。我们上学后,它们便混迹于奶奶养的鸡群里,亦步亦趋跟着鸡群四处寻食,弄不好它们还以为自己就是鸡呢。可第二年春天,当它们听见山坡石鸡们嘎嘎嘎嘎的叫声时,断然割舍了与我一家人接下的深厚友谊,头也不回地走了,把满满的失落、离痛与惆怅留给我们。

下篇
  事情的变化很突兀。是一群迁徙的候鸟引起的。这种鸟到现在我也没弄清它们叫什么名字。它们比麻雀大点,黄色羽毛红色的喙,在途经我们村时落下来寻食打尖,好继续北迁。可当它们从地里飞起来后,忽然像中了巫师邪恶的咒语,扑腾扑腾跌落到地面来,蹬蹬腿死去。人们闻声都跑来看,纷纷议论中很快找到了原因,它们吃了伴有剧毒农药的谷物,中毒而死。

  这是上世纪70年代末土地承包到户后的事,因石鸡、野鸡、红嘴鸦、白脖子、野鸽子等,经常刨吃掉地里下种后的种子,视粮食如命的村民们对它们深恶痛绝,便痛下杀手。这时候,农药已由最初的六六粉、滴滴涕、敌敌畏,上升到剧毒的乐果、“1605”。人们由一开始用农药对付土地里的土蚕、蛴螬、蝼蛄等害虫,到用升级换代的农药对付果树上的虫子。可农药没长眼睛,不具备选择性和针对性,村里几户人家养的蜜蜂都被毒死,为村里的科技进步做出了牺牲。还有人在打乐果、“1605”时中毒,险丢性命。至于两个专门喝下乐果或“1605”寻短见的,是无论如何救不活了。一个和婆婆生气的小媳妇喝了农药,一喝下去就后悔了,嘴里连喊着救我,快救我,可人还没抬到乡卫生院门口,就命赴黄泉了。村民们付出了沉重代价,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仍然热衷于使用剧毒农药。比如现在,都成了用毒高手的村民们,娴熟地将“1605”拌的毒饵撒在地里,贪嘴的鸟兽们纷纷中招,陈尸田头。没有想到的是,被毒杀的鸟中竟然有专给人们报喜的喜鹊。它们至死也不明白,它们的嘴巴那么甜,一向被视为吉祥之鸟,怎么也一起被毒杀。   山峦沟壑恍同昨日,不同的是山坡、土崖没有了鸟儿们的喧嚣繁闹。那鬼精鬼灵的石鸡、颇有绅士风度的野鸡基本不见了。红嘴鸦、白脖子尽管有鸦类的高智商,也很少看到了,偶尔见到几只,也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一看见人的影子,立刻惊慌失措地飞走。偶尔还能看见猫头鹰、鹞子、老鹰的尸骨,它们死于食物链中毒。“黄鹭鹭”并不到农田里去凑热闹,可不知什么原因,它们都闭上了嘴巴,再没骂人的。不是它们学乖了,忽然素质都高了,而是完全绝迹了。

  在人们从古到今的传说中,人死了可以变成鬼。冤死鬼更是厉鬼,有强烈的复仇心理倾向。戏剧《打神告庙》前身小说《王魁传》里的女主人公敫桂英,因王魁背叛爱情,含冤而死。她的鬼魂找到忘恩负义的王魁,以鬼的方式戏弄他,叱责他,惩罚他,王魁因此神经癫狂,自杀身亡。在村里人的口头文学中,也不乏冤死鬼寻仇索人性命的故事。这些屈死的鸟儿们,会不会也变成鬼乃至于厉鬼,找人们寻仇?

  那年夏天,突然爆发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蛾子。它们中的任何一只都娇小羸弱,与普通的扑灯蛾毫无差别。可它们繁殖速度快得惊人,数量庞大得惊人,数以万千计密密麻麻在村民家里团团飞舞旋转。以前的蛾子,幼虫只吃谷、黍这些带壳谷类和加工出的米,玉米很少被虫蛀。而这些蛾子的幼虫,专蛀玉米,而且蛀还在玉米穗上的玉米,深深钻进玉米颗粒里,不分昼夜嘎吱嘎吱啃噬。白色的玉米粉和它们的粪便,像下雪一样噗噜噗噜从储粮棚上往下落,在地上铺了白乎乎一层,玉米粒眼看着都被蛀成空壳子。这时候的玉米,是村里人的主打品种,误工少却产量高,亩产达一千多斤,除少量食用外,大多作为商品出售,是大家在土地上的主要收入来源。眼看着被虫子蛀空,当然心疼。前来调查的专家说,可能是滥用农药引起了生物基因变异,加上农药杀死了虫类的天敌,生出这种新型的螟蛾。   蛾子们是昆虫,固然不能与鸟儿相比。可它们同样拥有飞翔的翅膀,驾轻就熟地利用空气动力学原理,强势地侵入人们的生活。它们的幼虫,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啃噬玉米的响声越响亮,像挫锯,像研磨碎缸片,吱嘎、吱嘎,一刻不停地撞击着村民们的耳膜,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啃噬着他们的心。它们成为人们巨大的梦魇,每户人家都笼罩在它们编织的巨大阴影和恐惧之中。我当时在乡政府工作,回家来住夜时亲历了这样的场景,心里不由产生出一个错觉:这些白色幽灵般的诡异蛾子,就是那些被毒杀的鸟儿们的鬼魂,前来向人们寻仇。它们做不到直接索取人的性命,却可以破坏人们的劳动成果,造成村民经济的损失,给人们心里添堵,以此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村民们当然不会任凭劳动果实被蛾子毁于一旦,千方百计对付这些蛾子,打开门窗驱赶,用蝇拍扑打,用粘蝇纸粘,用点燃的硫磺熏呛,可统统不管用。大家终于架不住了,一发狠,从果园借来背挎式喷雾器,直接往玉米上喷洒“1605”。蛾子们中毒纷纷坠地而亡,尸骨铺了厚厚一层。可躲在玉米里的幼虫照样整夜不停地嘎吱嘎吱啃噬。于是大家又两遍三遍地往玉米上打“1605”,刺鼻的带大蒜味儿的“1605”气味,充斥着整个村庄。可玉米上仍然一茬一茬蜕变出蛾子,幼虫依然躲在玉米粒里嘎吱嘎吱地啃噬。彻底没招了的村民们,不再等玉米行情的涨势,紧赶紧地把玉米从穗子上掰下籽,除留出少部分加工玉米糁玉米面食用外,大部分出售给了粮贩子。   我不想指责我的乡亲们的目光短浅与不计后果,我理解他们与土地与粮食的深厚感情,理解他们坚决捍卫劳动果食的心情。可我的态度丝毫改变不了有着某种必然联系的后果,村子里的食道癌、胃癌和其他癌症患者忽然多起来。区区几百口人的小村子,已有不下二十人死于这种绝症,包括我儿时的几个玩伴。有几个人通过手术存活下来,可从此成了形销骨立,弱不禁风,不能干活,更不能外出打工的“假人”。我不敢肯定突然增多的癌症患者,就是大量使用农药及化肥、除草剂、生长剂这些农用化学品的直接原因,可总觉得这些化学品的残留物脱不了干系。如果祸根真是这些化学品的话,我的乡亲们在毒杀鸟儿、虫子的同时,岂不也直接对自己下了杀着?

  我从此不敢吃我家乡产的粮食、蔬菜和水果,可我不知道到哪里寻找没使用过农用化学品的粮、菜、果。要命的是,我既没辟谷的本领,也没做好要绝食的准备,明知各种农作物里有毒,还得不计后果地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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