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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病中杂记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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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病床上,邻床八十四岁老头儿粗重的喘气声,隔床年轻女子手术后痛苦的呻吟,都一股脑儿刺向我的耳膜。

“滴”——手机微信,是凤。今天看得怎么样?医生说啥?

没说啥,配了点药回家了。

哦——

她似信非信地要我保重身体。我连声应着。

今儿中午,她打电话,说想见见我。

我要看病。

哪家医院?我陪你去。

不用了,老公他已请好假。

端起床头柜上的茶杯,我喝了口水。从昨晚吃过晚饭至今,没吃过东西,水也没喝过。医生说可以喝水也可以吃东西。过了今晚八点不许吃,也不许喝。算了,还是不吃吧,反正不饿,这样不是更有利于手术吗?做了五六种检查后,老公被我打发回家。好好的,不痛不痒,我不用人陪。就剩下一个B超,明儿早上八点,自个儿去就成。

第二天,医生查房说下午手术,让家属赶紧来签字。

隔床女子尖叫了一声。怎么了?拔管子好痛好痛。

床号717,手术间7号,那是我两天没吃东西,这么长时间因为胆结石胆囊炎不能吃油腻菜,想吃想的。吃,要吃,吃吃吃——

爬上手术车,鞋子放回病房,五十岁左右的男护工一边推车一边嘱咐,等一下出来不用穿鞋。什么?感冒咳嗽?没事,等一下连呼吸都没,还咳嗽啥?进去出来就当是困一觉。抬头,戴上帽子。一顶绿色无菌帽套在头上。电梯“呼呼呼”,门槛“哐啷哐啷”。家属被挡在手术室门口。老公拉着我的手:自己当心点哦。我没说话,心想,应该说医生当心点。这时候,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七号来了。噢,有人应。应者绿衣绿裤绿帽,站我面前,手中一本病历。

做什么手术?

胆结石。

某某是你什么人?

老公。

你叫啥名字?

一一作答确无差错后,我被推进了手术室。

右手绑上血压计,心口黏上心电图控制钮,左手点滴。针头粗,扎针的时候痛得我紧皱眉头。张嘴,套上呼吸器。护士在我耳边轻轻呢喃: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阿姨,醒来!阿姨,醒来!有人拼命摇晃我的双肩。醒,醒来——灯光刺眼,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却听不清说什么。嘴里不知道哽着啥,特难受。一个人走过来从我嘴里拔出了一根长长的管子。醒过来了哦,醒过来了就可以回病房了。咱回去了哦。

手术室门口,老公和姐一下围上来。顺利吧?顺利,就一个多小时。护工说。没事,小刀。这样的手术每天要几十例。

一阵“哐啷哐啷”“呼呼呼”,我回到了病房。手术车尽力靠近病床。小心,腰间有胆汁壶。老公手忙脚乱地抱起我,轻轻放病床上。我像一滩烂泥,连眼睛都睁不开。右手血压计,左手吊针,胸口心电图,鼻孔插着氧气。

胆拿走了?不知道,只看到一段大肠一样的东西。姐说。

应该没有吧?胆应该绿的,杀鱼的时候看到的胆,都是绿的。老公把我当鱼。看到结石了,在那段肠子里,两粒指甲板大小,四粒小的,非常硬。要不问问医生。医生赶紧普科:胆本来是红色的,灌注了金黄色的胆汁才会变成绿色。

老公让姐回去,明天还得上班。他请了两天假,今明两天,他守着。

换过盐水,老公要出去吃夜饭,我点了头。

想上厕所,只能憋着。等他回来。他花十六块买了个扁马桶,像哄小孩一样哄我:就用这个啊,身上这么多管子仪器,拿下来再装上去多不方便。我也想试,尽力试。扁马桶在屁股底下凉丝丝的,却一点也尿不出来,小肚子胀得难受。喊护士撤下各种仪器,我还是去厕所。老公让我自己拿胆汁壶,他高举着盐水瓶,搀扶我进入卫生间。习惯了坐抽水马桶,一坐上就解决了。打着吊针,一晚上拿下来装上去地折腾了好几次。护士对老公说:其他都简单,就心电图,黑左白右红下边,你自己试试?他试了,得到了肯定。就不用麻烦她们,深更半夜的,护士们也挺辛苦的。半夜一点,撤了盐水。老公累了,置好躺椅,睡下不到一小时,我又要上厕所。喊他,不醒,再喊还是不醒。推他头,才醒了。唉,刚睡着——

第三天,阳光暖暖地从窗口照进来。护士量体温,整理床铺,医生查房。

邻床老头换了病房,来了个七十三岁老太太。老太太说自己结石影响胰腺,无法开刀。老太太话唠,不大工夫我就知道了个大概。生了一儿一女,来的是媳妇。女儿忙,晚上会来的。老头子家里养着好多猪,走不开。

隔床女子出院,笑着跟我打招呼。再会,再会!我心想,但愿不是在这里。

医生看了一下我的情况,说,明天可以出院了。通气了吗?老公回答,大便都有了。好,好,今天有中饭。一碗粥。晚饭没有。先吃半个月白粥,慢慢适应。不吃油炸食物,肥肉,酸的,辣的。我点头。护士撤了血压计心电图氧气,只有点滴还挂着。今天总几袋?明天还有吗?老公问护士。今天四袋,明天没有了。那个胆汁管呢?那是医生的事。

医生来了,说,拔管有一点点不舒服,忍一下哦。拿下胆汁壶,想起隔床女子的尖叫,我咬紧牙关。那根看不见的管子在内脏间一点点游走,有点恶心,但没痛。可能我的痛点比较高,麻木不仁。余下的胆汁在白色的床单上留下一滩黄水。包上纱布,医生说,伤口有点大,缝了一针。一星期后去社区医院拆线。今天下午三点后办理出院手术。老公一叠声地谢谢!

中午,粥来了。老公要我起来,坐在床头柜边喝粥。白粥,满满的一碗。三天没吃东西了,但我没胃口。在老公一再的催促声中,舀了几调羹。搁下再也不吃了。看隔床老太太喝得有滋有味,没几分钟,一碗粥就见底了。

老公结完账,说,总一万三千。自付现金不到三百。有城保就是好啊!我嘀咕,八月份开的阑尾炎,十二月份又开结石。其中不断地腹痛挂盐水,腹痛挂盐水。最多的一次连着挂了五天。还有风疹块发了半个多月,还有什么非特异性心律不齐,等等等等。医保卡上这么多年结余的钱都看没了。不过还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婆婆跟我爸02年03年的时候都要自费,家里条件也不好。一晃眼,他们走了都要十五年了。现在老人们都有退休金跟医保,生活条件也好了不止多少倍。

别想太多了。他们没福气。老公劝我。

他打电话让姐明天别来了,今晚就出院回家。盐水挂到六点。拔去针头,我举起双手:终于解放了。

没过几天,凤又打电话问我啥时候有空?她想见见我。我躺在家里床上告诉她,真不巧,今天我不在家啊。有时间,我约你吧!她说好的。

怕时间太长她起疑,手术后两个礼拜,我约见了她。

凤身体也不好,肾下垂,颈椎病。八十斤的她裹在厚厚的羽绒衣里,骑在那辆绿源电瓶车上,一点也看不出病态,笑容灿烂。我们从六七十斤认识,看着她长到一百多斤。结婚生育后,又慢慢瘦下来。现在,她告诉我,只有八十斤。人生无限心酸,有钱也买不到健康。

你好不好啊?听我嫂子说你病了。她嫂子娘家在我娘家隔壁。

你看这不是很好吗?

你瘦了。她说。

我再瘦也比你胖啊!

那倒也是。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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