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

                                        睡莲

       办公室的窗口正对着那口池塘，不远的距离，能看清水的波纹。
       塘埂边有几棵榆树，其中一棵树身朝塘面倾斜着，犁辕一样弯曲的树干伸向水面，于是，便常常有顽童探步于树梢，试坐于树腰，晃晃悠悠，令人提心吊胆。但从未出过事，不影响我看池塘中的风景。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风景，只是几簇睡莲，铺在水面。
       五月的阳光不温不火，风经过树荫的浸润，吹进窗户很凉爽地敷在脸上。我看见那似乎没有完全打开的小莲花啜着暖暖的阳光，挑着湿润的羞色，随着太阳的移动而慢慢转向。而一簇一簇浓绿的睡莲，拥在水面像舞台上候场的荷裙，仿佛有音乐响起，便会旋起来。不免让人想着，睡莲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能跃出水面吗？像荷花那样；能旋到我的近前吗？伸手便可捞起来，牵扯起长长的茎。望着想着，人的心绪都缠绕在了塘里，似是在与睡莲相视而坐。
       这个时候最怕有人闯进门来。恭恭敬敬也罢，气势汹汹也罢，工作也好，私聊也好，都会影响我的情绪，坏了我的心境。难道就没有人想到，我正在看水塘的睡莲吗，能有什么事情比观花赏景更重要呢？倘若是来和我一起看睡莲，相互交流心得体会，那该有多好。可偏是没有，这让人很是失望，很沮丧。
       睡莲依旧静卧在水面，还没旋起来。那朵小莲花似乎张开了些，羞色稍褪，就要进入某种境界。不知道它们是否知晓我的烦恼。植物的静美，莫非也是一种慰藉人的方式？
       确实，没有人知道我对睡莲的情感。这片睡莲不仅是我亲自移植过来的，看着它们成活、发棵，直至成簇成片，还陪伴我度过许多平淡的日，平淡的夜。
       那年应约去一个朋友的园林观树赏木，谈花论卉，品茶饮酒。园中除了樟、槐、柳等常见树种外，还有黄连、青冈、红枫等江北这边少见的珍稀树种。花亦是桂、梅、菊、杜鹃、百合等应有具有，外加我叫不出名字的仙客来、花烟草、金边瑞香等名贵花卉。朋友指着这些亭亭如盖的树，姹紫嫣红的花，骄傲而自豪地炫耀着，像是屋里堆着金银财宝，房里藏着娇媚女人。还说，如果我想要，可以随意挑。我虽犹豫，却不敢要。我不是不喜欢金银财宝，不是不喜欢娇媚女人，我是怕养不好那些树，伺候不好那些花，委屈了它们。更不想夺人所爱。别人的钱财要不得，别人的女人想不得。要了，想了，或许会给自己找麻烦。
       其实，我对那些所谓珍稀、名贵的树和花并不怎么感兴趣，觉得那不是我的风景。就像我一个普通之人攀不上显贵之人一样，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不自在。倒是一处小小池塘里那几簇睡莲，勾起我一种莫名的欲望。朋友说，这睡莲平常的很，不是贵重的那种。而我却不以为然，偏偏觉得它好。花期正浓，红、黄、白三色间或绽放，甚是招人喜爱。朋友笑，我也笑，当然笑的含义不一样。我想要他几棵，朋友未置可否，依旧地笑。我知道他也在笑我平常，笑我俗。
       回来的日子，我便无端地常常想起那开着三色小花的睡莲，尤其是站在办公室窗口的时候。老是觉得，窗外这座池塘里若是有几丛这样的睡莲应该是很惬意的事。不仅适合环境，也适合心境。总认为，睡莲就像我性格的枝叶，思想的花蕾。渐渐的，思维里便有了一种情愫，一种和睡莲理不清的情愫。
       也许朋友是真的看出我对睡莲的喜爱，不久后到学校来的时候，还真的带来几棵。我很是兴奋，便用很大的泥团裹住莲的根，深深地埋在塘底，期待着某个早晨开窗的时候，忽然看见莲的绿叶浮出水面。
       期待是一个情感纠缠的过程，就像在等待高考分数的揭晓，就像要和未见过面的女人约会，就像于产房外静候婴儿的啼哭……个中体味自是不言而喻。
       春后，那个雨日，还不是早晨，就看见随着一阵雨潲过，麻麻点点的水面荡起的涟漪窝里浮出一片绿叶，沉沉没没，稍不注意，会以为是鱼儿露头。
       但是我注意了，就是睡莲的叶，圆形或是卵形。
       都说春笋长得快，一晚能冒一大截。睡莲也是，虽比不得春笋，但有了那场雨，随后的几天，水灵灵的绿叶像皮球，摁都摁不住，一片片不冒水泡就咕噜噜浮出水面。
       睡莲，这就成了我的风景。
       后来，我就经常这样站在窗口，忘情地看着它。距离正好，完全能看清莲叶的绿秀，莲花的娇艳。似乎还能听见，花与叶的呢喃，也似乎能嗅到，叶的青涩和花的芬芳。我相信，这不远不近的距离，睡莲也能感知我的心思，体悟我的情感。
       特别是烦恼的时候，看一眼沉浸在童话意境里的睡莲，心情便会愉悦；烦躁的时候，望一眼清香冷艳的睡莲，就会宁静；遇到诱惑的时候，凝视一眼始终匍匐在水面的睡莲，心境就会淡然。
       最让人感动的是在每个傍晚，我下班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睡莲便收起花瓣，藏起花蕊，俯身于莲叶之间，暗示我该休息了，不要在黑夜里展示自己，也不要在黑夜里有任何的欲望。而到另一个早晨，阳光初泻的时刻，睡莲又再次绽放花蕾，呼唤着我一起张开双臂，开启新的一天。这是一种植物的属性，更是一种植物的境界。在与睡莲相伴的日子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最是惧怕夏季狂风暴雨的日子，风和雨常常会把莲叶掀翻，把莲花扫倒，样子很难看，场景很凄惨，让人生出几分怜悯和愤慨，像是自己被莫名地推倒、掀翻。一种生命情感系于另一种生命之上，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超出了物质概念范畴。我感觉自己的心绪早已和睡莲的茎脉相连。欣慰的是，风过雨停，那莲叶稍息之间，便会毅然翻过身来，完美如初。那莲花，亦会缓缓撑起，蘸着水气，滚着水珠，亭亭玉立。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品性问题了，还有其他内涵。这个时候再看那睡莲，人的胸襟便宽阔了许多，跌倒算什么，不过是经历一场风雨。
       睡莲，朴素而平凡。它虽与荷花同属一个植物种类，却没有荷那般受人青睐。即使荷花挑在空中，有些招摇，但还是为古往今来诗人墨客歌咏。特别的周敦颐赋予其“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尚品格，成为世人的座右铭。
       我不排斥荷花，但我更喜爱睡莲。
       那个秋日，我离开了与睡莲相邻十个年头的办公室，有释然也有遗憾。不是放不下，而是为那片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