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

欢 乐 颂

在一个四周围着潮湿树林却也日日能见着天空与云朵的地方，时间似乎并不那般急促。当言说松开自己紧握的东西，我的目光会柔和许多，如果愿意也可以哼点无关紧要的欢乐颂从一座山谷漫晃到另一座山谷，或是和游览观光的散客一样任意东西，随波逐流。

       五月的树林、溪涧、湖泊已经完全苏醒，它们不必了解自己所生活的城镇以及更多更遥远的事物，只需顺其自然。那些近在眼前的数月数日或是分分钟内取下山林一角的蛮力似乎没能影响到它们，“啊！美丽的山林，它大片柔和的绿色，它的清凉，它的宁静与优美…..”人们赞叹道。的确，当明亮而抒情的夏日到来，当山林所有的花草树木全身披挂新装，蓬蓬勃勃地生长，一只一只披着金色晨光的红尾山雀从林中飞出，鸣唱着掠过溪涧峡谷，谁都会恍惚起来，以为是走在一首赞美诗上。

       一些同我一样的小镇居民也在水边和树林小径来去走动：或锻炼身体、或做清洁环卫工作；或挎着竹篮卖茶卖野果子；或带着几名散客沿着曲曲弯弯的溪涧观赏，一边指点江山话说山地历史风云……再瞧瞧，他们走是走着，但多半不是很着急的样子。即便划船清理湖面的老船夫，也是如水中云的倒影一样的慢慢悠悠。这一类的景色常常为镜头爱好者所钟情——全世界出售的名信片和网络微信里的“晒”们都钟爱它们。我去过这里，我去过那里，桃源小镇、名山大江、异国风情、宗教圣地，或是在某街某号楼庭院某重要人物跟我说过什么来着？啧啧，你看你看……我也曾在学生面前这么夸夸其谈过，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过客，但还是有一种“当时在场感”或是“丰富经历开阔视野”的骄傲嘛。当然，在所有的树林和教堂穹顶或是别的宗教圣火之上都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队列，这个无形的队列在规划分配着风景的美妙视线和清凉的阴影，需要的时候也会谋划出卖和掠夺，或带来福音或制造动荡。见怪不怪了，早在十九世纪初，我们的小镇就是这么开发出来的。

       然而我不需要知道更多。一介草民，日子尚还过得去，可以无视历史之重也可以无知于现实之复杂性。眼前的这位老船夫想必同我一样也无所谓深究，在某一刻能与山水一起肤浅入画也是快乐的。生命的局限性、一时一地表象的满足，的确会使一个人变得荒谬可笑，然而这一刻的荡舟轻泛，这一刻骋目所及的色彩，这一刻从水上升起的风吹起岸边绵长的柳丝，吹起飘飘衣襟，的确令人觉得平和安适。老船夫、富翁，谁更值得同情呢？很难说。这是一块有如废墟般衰老而美丽却也不断生长着一些人世欢乐并兑现一点面包的土地，人们每天都是这样来去，周而复始，平静地享用着与自己亲熟且觉得没有什么秘密的事物。如果没有太多惊扰，那么这些知足常乐的山民也算得上是天堂的现代居民了。

      长冲河那边的礼拜堂里传来了歌声，我的姊妹们在歌唱上帝。这些虔诚的基督徒并不具备抵挡撒旦的力气，但有力气唱赞美诗传福音或是做点善事，她们对我的轻飘散漫给予了无穷的耐心和包容。常常是，我只有在无法理解人群的匆匆脚步声而又不满足于倾听老柳杉和石头墙的声音之时，才会去那儿坐坐，而且坐一会儿就走的。十字架上的圣子在向我平静地裸露着淌血的伤口，也这样平静地看着我来了，走了。我曾突发奇想这个拿撒勒来的人子是否也有一颗凡人的心？他或许也愿意从十字架上下来，到这座东方山林和小镇的光和影中走走，无所事事浪荡一天？不会的，我的姊妹们若听我这般胡说，一定会紧张起来继而捂着嘴压低声告诉我：这是亵渎！我主基督在代人类的罪恶而受难！就像一只巨大的蝴蝶标本呆在博物馆里一样，圣子在今天大概只住在一本伟大的厚书里，虽然他启示的真理有着十字架几何般的精确性，可以让迷失的人们面对选择变得无比简单、有力。

       “过来，吃一个，很甜的，你会喜欢的..........”

       这话似曾耳熟，伊甸园里的咝咝声？当然不是。说这话的人是一位苍老慈祥的手工艺人，他正在树荫下制作糖画，而我的孩子已经眼巴巴地站在他的小摊那儿了。

       “来吧，撒旦！”我大笑起来，向我的孩子和美妙的糖小蛇糖老虎走去。

      那 散发着烤肉香气、夏日女人的香水味、鸣叫着汽车的喇叭声、露天餐厅歌手弹拨声的混乱而迷人的世界，并没有因片无边的树林和一座教堂而被推到一旁。我带着孩子开始向人群汹涌的正街走去，留下溪水和教堂的歌声在林中自吟自唱，平静安详而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