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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道别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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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道别
◎石子舟

      五彩的阳光从玉皇包、环梁子两山凹壑间照下来,照在披着寒霜的松树柏树上,照在路边雪白的冰凌上,照在呼啸奔跑的孩子们身上。清冷的阳光里,几个调皮的男生抱着路边的结满冰凌的树猛摇,冷空里马上响起冰凌的碎响,还有女生夸张的尖叫。男生见女生笑骂着躲开,诡计得逞的大笑着跑远。四野白茫茫一片,草尖上缀着的寒冰正悄然融化,变成晶莹的水珠,反射着朝阳的光辉,五颜六色的,反映着这粉妆玉砌的童话世界。
      如果不是寒冷刺骨,冬晨的风景最美。少年跟着伙伴跑几步,又停下来。寒风扒拉着耳朵,火辣辣地疼,好像再跑一步,他的耳朵就要冻掉在地上。双手在嘴边哈了热气,少年把手捂在耳朵上。胶鞋里麻木的脚趾头,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幺舅去年从东北打工回来,说那里冰天雪地,哈出的热气马上结成了冰棍。少年想,今天的寒冷,大概和幺舅嘴里的东北差不多吧。
      他望向阳光照着的冬水田,厚厚的严冰闪闪亮亮,玻璃似的反着彩色的光。对面,甘泉山谷里的浓雾正在消散,四周安静极了,敞亮极了。
      伙伴们已跑远,少年嘴里背诵着早上读熟的课文,耳朵有了热气。他放开手,奔跑起来。少年像一阵风,三社水塘弯道处,他越过几个叽叽喳喳说话的女生,新店子小路边,他越过几个蹲在石板上扇烟牌的男生。
      少年也不停步,一口气冲上小路,冲向石垭子,冲向山坳下的李家湾。
      跑过伫立在大田里的变压器时,少年已把五篇课文背完。他歇下来,大口哈着热气,身上终于跑得暖和。薄雾从李家湾漫上来,阳光穿透薄雾,彩色的晨雾像一个个身材颀长的缥缈仙子,在刚露出嫩芽的麦田间飘荡。田野里,山林里,都笼着一层白纱,宛如一个白色的梦。望着缥缈的白雾,静谧的四野少年让有几秒钟恍惚。他望向身后,小伙伴还不见踪影。少年晓得他们的心思,男孩子在扇烟牌,女孩们在跳绳。反正回家早了,家里早饭还没有做好。路上玩一会儿游戏,晚回去能躲过不少家务活。
      家里就父亲和母亲两个大人,缺劳力,大哥读初中住校,二哥过年要考初中了,都帮不上家里。他每天放学都尽快赶回去。早学后时间再短,也能牵老水牛出来,在屋后的堰塘埂上啃几口草。
早晨很安静,林间的鸟叫给寒冷凝住了,远远传来的狗叫声,也那么无力。
      下坡路时,少年三步并着两步跳跑,脚底暖和了些。这时候,薄薄的冷雾里,隐隐约约走来三四个人。少年听到熟悉的谈话声,他抬起头,正迎着父亲慈祥的目光。
快点回家吧,不然饭就冷了,你娘在家等你呢。
      父亲说,和几个村里的大人越过少年,大步往公路走去。少年回头看,几个大人肩上都挎着一个鼓鼓的蛇皮口袋,也不知他们要到哪里去。
      望着几个大人的背影走上青石台阶,走进阳光里。父亲的话让少年心里窃喜。在他的记忆里,家里早饭一般都是李家湾最晚。娘一大早起来要先到坡里干活,还有猪食啊牛草啊,早饭总是排在后边。
      慢些走,不要跌倒了。父亲转头,笑着对少年说。
      嗯,晓得了。少年见父亲走远,也转过头,哼着歌,蹦蹦跳跳回家去。
      因父亲说家里早饭已煮好,这个早晨,少年心情很好。今天他是李家湾第一个回家,又第一个吃早饭,饭后肯定是也第一个上学。
      这个资本,他以后可以给那几个吹嘘自家饭早的同伴炫耀。
      娘把饭端到桌上时,神色有几丝黯然。坐在木桌边哼着歌曲的少年并未注意。
      娘,我在石垭子坡遇到爸了……还有勋大叔他们几个……
      少年一边扒饭,一边对站在一旁的娘说话。
      他对你说什么了?娘问。
      爸喊我早点回来吃饭,还喊我谨心些,莫跌倒了。
      哦……快些吃,你光说话,菜都凉了……
      娘没有再问,双手搓着围裙,默默走进厨房。
      四五天后,父亲一直没回家。少年终于警觉有些不正常,问娘,才知道那天早上,父亲和同村几个叔伯根本不是赶集,而是到陕西的铁路上打工去了。
      很远,要坐十几天的火车,修铁路呢……也不知你爸的身体吃得消不……他胃病一直没好……娘叹口气,眼睛有些发红。
      少年突然有些难受,可他拼命忍住,不敢让娘知道。
      家里去年修了新房,欠下不少钱。土地里出产那点粮食,供一家人吃饭都困难,父亲只好外出挣钱还账。
      这个冬天,少年有些闷闷不乐,但他很乖巧,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他认真听课,一回家就帮忙做家务。小伙伴们来喊他玩耍时,他都找各种理由拒绝了。
      少年心里堵着一块石头,心里后悔得像寒风在刮。有几个晚上他从梦里哭醒。他气恼自己后知后觉。秋天里,父亲就说过要出去打工,自己竟忘记了。
      寒假里那个下午,离过年还有几天,家里收到父亲从陕西铁路上的来信。
      晚饭后,等娘喂了猪,做完家务,少年在煤油灯下摊开信纸,把父亲的信一句句读给娘听。父亲只读了四五年书,字写得很工整。少年猜想,父亲一定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父亲说,他在那边很好,工资也不错,叫家里人不要担心。还说如果粮食吃不到开春,就到德大叔家去借。父亲走的时候,给德大叔说好了的。
      读着读着,少年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信纸上。父亲在朝霞中和他道别的笑脸,浮现在眼前。
      娘问他怎么了,少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娘怎么也劝不住。
      那天早上,少年光顾着高兴,竟没有和父亲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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