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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小河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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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小河

  小河在村西,离村子大约1里地多点儿,从我懂事儿时起,我就跟着大人喊它“小河”。它其实是有名字的,叫“洪凝河”,以我们镇的名字命名,这个,我读高中时才知道。不过,名字对它,好像也并不重要,它就是一条走不了船的小河。雨季时宽些,河面大约能有十来米,枯水季就很窄,不过是三五米的样子,好像助跑一下,就能跳过去。好像而已,我和小伙伴们尝试过,显然,我们都高估了自己。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失败都让人沮丧,比如,夏天跟小伙伴们一起掉进一条有着平缓干净流水的小河里。我现在还能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遗憾的是,却怎样都无法记起小伙伴和自己当时的面容。好吧,事实上我连他们的名字都早已忘记。多少年没见了,读初中时分班,高中更是很多人都没读。我高中同班同学里,没有一个是本村的。

  那年回家过年,在一个本家大爷家里,遇到了一个小学同学。其实,早已经认不出了,但一提名字,却也就记了起来。我兴奋地跟他聊起一起“跳河”的往事,他也开心地点头,但好像并不记得了。其实,也没有太多共同的话题,关注的点终于不同。他好像更想知道我在大上海是否买上了房子,开什么车,一个月赚多少。我不确定,他是希望我过得好,还是不要那么好。就像当年我们一群人依次从河边起跳,我也不确定,当时我是希望别人跳过去,还是跟我一样,不要跳过去。好在,总也还是有些可以聊的东西,比如,小学校长去某位同学家吃晚饭,因为嫌弃饭菜质量不好,没有肉也没有鱼,被那孩子的父亲给打了。我记性不好,刚下楼就不记得门锁了没有,在我所有的中小学老师里,能记住名字的不超过三个了,他是其中一个。

  鱼,河里是有的,至少我小时候,河水清澈见底,经常能看到小鱼。我们有时候会用石头筑一道简陋的堤坝,然后下水捞鱼。当然,收获并不大,鱼太小,真正正确的捕捉方式不是捞,而是用罐头瓶子捉。用煎饼蘸点剩菜汤,放到广口罐头瓶子里去,用小石子压住。过几分钟,把瓶子猛地提出水面,通常就会发现里面有手指长的小鱼,有时候还不止一条。吃肯定是不够吃的,多数要么拿回去养着,要么就直接喂了家里的鸡鸭。其实,养着的那些,最终也是喂了鸡鸭,因为养不活。至于放生这事儿,当时没这概念,人自己都过得艰难的时候,很难指望他有多大善心。就如我那次去水上乐园玩,鞋子被偷了的时候,就顺手偷拿了别人的鞋子,且至少当时,心里并没有太大障碍,去替被我害的那个人考虑太多。自责,那是回到家吃饱喝足之后的事儿了。

  河面不宽,印象中倒是没什么水草,但河滩灌木丛生,里面生活着各种小动物,倒也很是热闹。记得有一种小鸟名叫沙窝溜子,小时候长得膘肥体壮,能在河滩沙地上健步如飞,却就是不会飞。哥哥经常带着我去寻它们在灌木丛中的窝,先是用木棍打草惊鸟,然后看着它们从灌木丛中冲出来,我们哥俩就开始围追堵截。捉到了,带回家关在笼中养着玩。还别说,这东西因为没肉不好吃,养一阵儿,待它长大会飞了,倒是会把它放生。除了捉鸟,我下课后也常去河滩上挖灰灰菜,回家给小兔子吃。那时候我们家响应县里号召养长毛兔,说是能发家致富的。等兔子大了,兔毛回收却成了一个笑话,公信力的破产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儿。我清楚记得,长毛兔的肉是真不好吃。

  河的西边是西岭,不是“窗含西岭千秋雪”的那个西岭,它就是一个小丘陵。那里有村上的采石场,红火时村里边近百号男人在那里劳作。我出生时,因为是超生,家里的粮食都被收走抵罚款了,那时计划生育还是基本国策,正被严格执行。父亲为了维持一家人生计,就上了西岭去打石头。那年头没什么机械设备,就是先在山体上打孔,放炸药,把石头炸开后,再用锤子钎子什么的把它分解琢磨成不同种类的石材。每年因为炸药失效等缘故,都会有人受伤,甚至身亡。琢磨好的石材,还要靠人工一块块背到采石场外,才能装上外销的卡车或者拖拉机。父亲手、肩膀、后背和胳膊上的老茧都很厚,四十来岁的时候,额头就有很深的皱纹。每次聊起这事儿,他都是笑着说:“总不能让你们娘仨饿着。”

  采石场的活是重体力劳动,早上每次采石小组会统一买油条分给干活的人吃。父亲偶尔会把自己那几根省下来,中午带回家给我吃。那时候小,不懂事儿,嘴又很馋,每次都吃得特别开心,浑然没有注意父亲那被烈日晒破皮的肩头和后背。直到有一天,听说采石场那边摔死人了,才知道父亲的活计是多么凶险。算起来,父亲在那里干了足足十年。一直到我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姑父成立了建筑队,父亲才去了那边。如今父亲已经去世十年多了,采石场也已经快被挖空了。紧挨着采石场的,是村里的林地。在我老家,林地就是墓地的意思,老林则是指祖坟所在地。父亲和母亲就埋在那边,离他当年工作过的地方,不过一里地。每次回家上坟,走过小河,路过采石场那个大坑,我总会想起父亲。

  按照家乡的风俗,去世亲人的一些小物件儿,除了子女留下保存的,其他要么烧掉,要么扔到河里。父母的一些杂物当时就是扔到小河里的,那时的小河,已经是一条臭河沟。大约也就是我读小学的时候吧,县造纸厂落户到我们村。然后,河水就开始红得发黑,上面泛着白沫,岸边偶尔能看到一条死鱼,很远就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岸边早没了灌木,就连离河边几十米远的沿河路边上的那几排杨树,都变得半死不活。夏天,经过那边小树林的时候,连一声蝉鸣都听不到。臭河沟对我们村的影响要更大一些,村西头的那片菜地,本来是村里人主要的蔬菜来源,因为蔬菜产量锐减和味道的诡异,慢慢也就废弃了。那时候的人,对于环保还没什么概念,也没有人会想到,这对村里意味着什么。直到村南边又建了水泥厂,天空动辄暗无天日,空气开始变得呛人,村里人肺炎和肺癌发病日渐增多,才有人出来闹。

  我母亲就是死于肺癌,父亲的去世,也是从肺炎开始,治疗过程心脏病复发,逐渐恶化到不可控制。那是2006年,造纸厂已经关停,水泥厂正在搬迁,而小河沟还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洁净。好吧,我其实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父母的病跟那些事儿有必然的联系。当然,我也不需要证据,因为我没准备去跟人打官司。去火葬场的路,要经过小河。路是东西向的,河是南北向的,交叉成一个十字。车穿过十字交叉点,一路西行,我和哥哥分坐车厢的两侧,中间是一口棺材。我们都没有说话,一句话都没说。心里特别委屈,就觉得人生对父母充满了恶意,他们这辈子,过得太难,太难了。

  几年后,随着房地产开发的热潮,小河总算是被疏浚清理了,河水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两岸修起了美丽的河堤,花红柳绿。一排排河景房鳞次栉比,再不是旧时模样。就连河边西岭靠近老林的地方,都新建了别墅区。据说,已经被别墅区和工业园包围的老林,它的动迁已经提上了村里的议程,准备把它迁到公共墓地。上坟的时候,我给爹娘磕头,跟他们说:“现在县城可漂亮了,小河也干净了,还修了两座大桥。可是,你们看不到了。”

  想起了小时候过年时,娘总是会准备好四碗菜,装在篮子里,用白色的布盖上,大大提着篮子,哥哥拎着纸钱,而我扛着放鞭炮的竹竿,一起去上坟。过河时,要踩准那些大石头,小心翼翼。大大总能在迷宫般的林地里,指出哪座坟是老爷爷的,哪座坟是大爷爷的。我和哥哥根本就记不住,只是跟在后面烧纸磕头。有一次,他笑着说:“你们得记住啊,哪一天我没了,就要靠你们俩来上坟了。”

     我们俩是靠不住的,因为都不在老家。哥哥春节前还是会尽量回去一趟,然后告诉我说,我把你那份纸钱也烧了。我会微信把买我那份纸钱的钱转给他,一百块钱,一年到头,就这些了,跟我每个月捐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一样多。其实,每年我也会回去一趟,多是趁着去山东出差,抽空回去。但因为不是节日,老家的规矩是不能随意上坟的。我倒是不在意规矩,但住在叔叔家,还是怕人家说闲话。于是,就不去,只是走到河畔,在大桥上站一会儿,遥望不远处的老林。那里,有很多棵比我还年长的松树,有我的父亲母亲。脚下,河水一路向北,五里后,它会经过一个叫西楼的村庄,村里有一棵硕大的白果树,大姨住在那里,可是,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健在。上一次见面,还是我结婚时,年过花甲的大姨握着我的手哭泣:“如果你娘还活着,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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