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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大清明,小春秋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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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明,小春秋






窗外的法桐,绿意蓬松,嫩如童年。迟归的叶片,每一天都在增厚增多。而人类却是反季节的,每一刻都在凋敝。
全世界新冠感染者已破百万,在死亡与疾病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从英国皇室公主到美国顶级医学专家,从贫民至精英,年长至年幼,都在接受死亡的威胁与考验。
意大利的医院开始引进治疗犬,它们默默依偎在病重的孩子身旁,脸贴着脸,用体温传递温情,或守在病房门外。人类的脆弱开始显现,除身体疾病,心灵的孤独与恐惧更加致命。动物不怕传染,也不会被传染,代替着父母亲属的职责。
看了两部电影,《钢琴师》《动物园长夫人》。裁剪经济,无废笔,没过多战争场面的渲染,着手常性事物。那些暗火燃烧于黑夜,闪耀着独具匠心的人性之美。
自传体影片,主角瓦拉是位气质忧郁石膏像样的英俊男子,和许多艺术家一样,只在艺术的国度里担当,顺受各种遭遇与命运。不伟大,不革命,只是一名以钢琴为生的艺术家。
细节好,德军军官办公桌上摆放的全家福,昭示善的由来,重情,方能像人。在囚禁的路上,瓦拉的爸爸买了一颗糖果,用小刀切割成六粒,全家每人一粒。无法回避的饥饿。
影片细腻平缓,没歇斯底里,幽暗的背景,耳语般的嗓音。瓦拉用一曲行云流水的《波兰舞曲》征服了溃败在即、迷茫的德国军官,得以保命。钢琴家活到88岁,他的全家,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全部死于二战。
战争与疾病一样,摧残着人类的生命。沉默中,充满求生的欲望。
《动物园长夫人》也是部纪实片。女主人安东尼娜温柔高贵,富有爱心,所秉承的教养与爱令人敬仰。她融于动物世界,与虎豹、狮子、大象亲密无间,拥抱、抚摸、亲吻、依赖,亲人般存在。
靠在地下室的铁笼旁,温柔陪伴着被德军强奸的女孩,让怀里的小兔子也陪着她。说每当看到动物的眼睛,便会知道什么是纯洁。夫妻俩救下了300名犹太人,在动物园里生活了几年,或几天,几乎都活到战争结束。
为何这样做,供吃供喝,冒杀头的危险?是热爱,对生命的爱,超出自身珍贵。安东尼娜为这个世界保存了生命,这是无价的。
同《钢琴师》一样,至暗时刻,窥见人性深渊里的花朵。冰层解冻的瞬间,非德军军官的良心发现,而是战争的罪恶,让其分裂,还有光芒可以哺育。
人性有时行驶在两个车道。
柏林为其夫妇建立了纪念馆,授予国际人道主义勋章。邪恶里,他们坚持了正义——最朴素的生命哲学。
有朋友竭力推荐阿伦特的《平庸的恶》。
拍鸟的朋友,跋山涉水,拍了几百种鸟,每只鸟的眼睛都会说话,恩爱、惊恐、温情、羞涩、急切、欢喜。
动物是高贵的,充盈原始之情,人类有时需要忘记“高级动物”里的“高级”二字。
在生命面前,都是神的孩子,拥有平等的话语权和爱。





今天是全国默哀日。上午十点,窗外的警报拉响,整整三分钟,放下画笔,和这个国度所有人低头沉默着。不仅是种仪式,而是垂向大地,送别,也是忏悔。时钟停摆,为逝去之人,也为脚下之土。感谢土地,喂养了我们,也回收人类尸骨,是每个人的另一位母亲。也感谢每个来过的生命,丰富了人类。
微里,一个多年的朋友牵着小孙女站在路边默哀。一晃几年,孩子已然长大,像枚碧绿的叶片。希望和无数孩子的成长样,风调雨顺和美安宁,所面临的未来是和平友爱的。
荆州推出“云祭扫”,另一种纪念方式。
这个清明不再属于某个家庭,某个国家,而是属于全人类。在地球的另一端,教堂里摆放着等待下葬的棺椁,报纸上整页整页刊登着讣告,一辆辆行进的运尸车。有人自杀,有人崩溃,有人号啕大哭,有人饥饿。年迈的教父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为人类祈祷。
这时候,不贡献爱,待何时。
我们得坚持,就像1984年意大利导演赛尔乔·莱昂内的作品《美国往事》中的黛博拉主题曲“Deborah's Theme”样。人生也是一场往事,所有的相遇,充满偶然,也充满心的燃烧与融化。





去笔庄之前打了电话,问是否开业。
路上,老板娘又打过来,问还有多久,她在大门口等。那里拆迁,被圈了起来,怕我找不到,可见生意不好做。
笔庄里,凌乱地摆放着毛笔、画框、纸张及各种器具。穿过低矮的过道,老师傅独自一人在后面台案上忙碌着。把要裱的三幅画交代清楚,另买了一刀黄色毛边纸,90元,纸张不错,厚,有韧性。还买了毛笔,家里挺多,都已秃。老板娘风姿绰约,烫了头,有点时髦的味道。
湖畔滚动着日光,花香粼粼的湖水,让人觉得这个世界真好。
从笔庄出来想到野外走一走,往年此时,会给婆母上坟,走在油菜花浩荡如海的路上,明艳艳的黄。今年免了。
车往大堤行时,看见清真寺淡蓝的圆顶,便停下车,走上迎喜街。坡上满眼瓦砾,已是废墟。
迎喜街是条老街,因刘备娶亲而得名。解放前,街北有迎亲台、迎喜门,相传刘备从东吴娶亲回来,关羽于此迎接他和孙权的妹妹孙尚香。
不足五百米长的小街,朴素、原始、特色。大多木质,也有青灰砖瓦结构的民国建筑。解放后,更名“迎喜回族街”。街头有座孤儿院,私人建的,收养了不少被遗弃的孤儿。寒夜,总是有善在发光,照耀寒彻之人。
一条有故事的古街,朋友曾以这条街为背景写过小说《春桃》,一代人的挣扎;也有朋友画过这条街,泡桐、电杆、白色苍穹的清真寺,晨曦微露的街巷,踟蹰的路人;还有朋友拍过纪录片,黑沉沉的街道,微凉的黎明,红红的炉火,夜晚拉动的卷闸门,方言,勤劳的店主,沙市早市的代表。
阳光很好,在废墟里走了走,扔弃的坛坛罐罐,很好的碗碟,旧沙发旧衣服,孩子们玩过的球。小路还在,延伸在残墙断垣中,一丛丛紫粉色野花从砖缝冒出,绵延一片。青草不畏艰险,蓬松柔软着绿。半截的老墙露出老砖,树卡在墙体里,挣扎存活着。孤儿院的青灰院墙上,爬山虎油绿的叶子星星点点在蔓延。春天,真好,急速坚韧地生长。
那些孤儿们呢?不知道,也会像春天样,活着爱着。
一家馆子还在营业,墙当头堆着灰旧的木椅、竹篮、柴火。卖鸡,是活鸡,还有鸡蛋,褪毛的电动桶粘着灰扑扑的毛。土鸡28元一斤,肉鸡十元,包杀,站在门前,想买一只,还是犹豫了。也许是年龄大了,越来越不喜欢杀生,对动物也慢慢有了依赖。杀过一只鸡,没杀死,血淋淋站在水池里,成了抹不掉的记忆。
迎喜街也是宰杀一条街,深夜人静时,牛羊们睁着惊恐的双眼。老牛跪在地下,流着泪,刺死、剥皮、剖腹、掏出热腾腾的内脏;剔骨、在案上霍霍宰割,垂挂在一排排钩子上,像庖丁解牛。
清晨的街巷,飘着牛肉汤的香气,食客们从四面八方开车过来,吃着烫嘴的牛肉,喝着小酒,啃着羊骨头,拉开晨曦的序幕。母亲也曾坐很远的车,到这买牛肉,给我们包牛肉包。
如今尘埃落定,成了棚户区,只有零星残破的孤房屹立在废墟上,露出熏黑的门板和棚顶油黄的芦席。一百多年前的房子,摇摇欲醉,阁楼矮小。年轻时,曾有同事住在这样的阁楼里,夏热冬冷。那时觉得苦,现在反不舍。人触碰过的地方,皆动情,那是光阴的儿女。
老式藤条箱泡在污水里,久远的年代。出外返家人的脚步,曾回响在这条古街,现今只能成为电影里的道具。
老旧油腻的木门,挂着把黑锁。房山堆着一堆堆燃过的蜂窝煤煤渣,是家早点铺,曾经的烟火人生,生活过朴实的勤劳人。煤是黑的,用来燃烧,就像黑夜,取暖给黎明。
走至清真寺,守门的长老邀请我进去看一看。清瘦的脸,没戴口罩。这个寺是后建的,较新。原来这条街还有白骨塔、金龙寺。
城市也是流亡的,滚滚烟尘中,一路向前一路丢失。再来时也许已是现代化门庭,优美的电梯房,会不会叫迎喜小区,就不知道了。希望能保留下来,一个地名,便是一串历史,悠久在城市的记忆中。
拣了两个漂亮的小碗,回家画画。一个戴头套胖胖的回族妇女,蹲在地下掘土,种着什么。
离开时特别安静,阳光像金色的猫,明晃晃暖暖照着。老泡桐紫色的香,无言在这片土地上。
路上拐向胜利街,没进去,全部围了起来。这个世上,值得我们凭吊的太多。
街上很多人,安良百货已开业,涌动的人流大包小包往回提。生活继续,每一天都有美好可以期待。





进家已中午12点,炒了鳝鱼丝、野芹菜。前几天买的,朋友替乡里亲戚推销,五斤起卖。拣大的给母亲送了去。野芹菜是位朋友在郊外采的,很香。往年至江对岸上坟,沟边、水渠、荒地茂盛的很,一大捆一大捆地采。
春天的原野,像母亲乳汁丰盈的胸膛,听得到心跳。
下午回来翻画,发现有的竟霉了,没保存好,挺可惜的。拿出来晒,铺了一地,花花绿绿。因疫情,没检查。那些画真美,另一个世界与国度。
昨天一位朋友转了贴,大意是说木心认为艺术高于一切,甚至哲学。朋友不同意,发了感慨。想留言,转念作罢。
同意木心的论调。
艺术是种教养,人化的自然,属情感目光。看着无用,实有用,它教养着岁月,渗透每个领域。人的精神营养多半是艺术给的,没有文学、音乐、舞蹈、绘画、雕塑、电影、建筑,这个世界无疑是沙化的。艺术,美的历程,自然生发之物。没美,没情,只有科学、哲学世界是石质的。艺术,情的基础,也是力量。就像Jacopo Mastrangelo在屋顶上用电吉他演奏,成为一种振奋人心的语言。
当然也是互融的。
画了一幅踏青图,前几天勾的。大唐风采,用了朱标、鹅黄两色。工笔费事,想写文又想看电影,时间有点掰不开。几天没练字,快荒了。
朋友画了《秋窗风雨夕》。阴沉的雨夜,雨打竹梢,“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黛玉的诗句。宝玉穿戴北静王赠的木屐、斗笠、蓑衣前来探视;又提着黛玉送的玻璃绣球灯,扶着丫头的肩返回。蘅芜苑的婆子,也打伞提灯,送来一大包上等燕窝和一包皮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雨中的潇湘馆并不寂寞,潭潭大宅的秋夜之景清寂而隆重。
朋友绘的室内,减而简,一窗一人一桌一灯。灯罩上的“蛾”即“秋”,黛玉着双层夹衣,亦点秋。不像电视连续剧样,不管什么季节,都焐几层。
细雨脉脉的寒夜被关在窗外,灯已燃,写意的灯光,人与物笼着一层淡黄。用京剧的语言,留下必要道具。舞台亮了,人活了。朋友的画均是京剧脸谱,前有故事,后有情节。简、静、雅,用色单一。留白是国画语言,白底涂黑乃西画手法。
活着真好,可以做喜欢之事。
晚上母亲让去拿馒头。碧蓝萧萧的夜,有卖橙子、红薯、蒜子,谋生小贩的吆喝。
祈祷平安!
写于庚子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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