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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素食记之馓饭

2021-12-23抒情散文王选

素 食 记馓饭瞎四九,五阎王,冻死人的六城隍。雪扑簌簌下,白天白地。村庄安详,披着一身白棉袄。除了细碎的雪声,没有杂音。雪落在树梢间,落在瓦片上,落在院角的破缸里。雪落在雪上。田野苍茫,白幕斜铺。山鸟隐匿,缺衣少穿,野兔子眼睛红,蹲在地洞……
素 食 记
馓饭 瞎四九,五阎王,冻死人的六城隍。 雪扑簌簌下,白天白地。村庄安详,披着一身白棉袄。除了细碎的雪声,没有杂音。雪落在树梢间,落在瓦片上,落在院角的破缸里。雪落在雪上。 田野苍茫,白幕斜铺。山鸟隐匿,缺衣少穿,野兔子眼睛红,蹲在地洞里,细嚼带霜的干豌豆草。大地封冻,麦苗青涩,袖手缩脚。秋里翻过的地,一层雪,雪里睡着冻蔫的一颗洋芋。葵花杆,临风站,风吹腰弯。 鸡在玉米杆下,三五只,缩一堆,一只腿站着,打盹。狗懒得出窝,也懒得叫,狗怀狗胎,无人知晓。人不出门,暖热炕,粗布被一片,盖了瘦腿四双。 下雪天,吃馓饭。 父亲提扫帚,后院扫雪,唰——唰——,扫雪声长长的,扫帚梢,雪末子乱飞。我和妹妹暖炕,比赛唱歌儿,你一句,我一句,谁输了,刮鼻子。母亲围绿头巾,厨房馓馓饭。隔一堵墙,我们能听见柴火噼噼啪啪的的欢笑声。 母亲是村里馓饭的好手。家里穷,一年四季,浆水面。冬天,隔三岔五,吃馓饭。多少年了,吃不腻。 馓馓饭,要用新玉米面,今年新磨的,馓的饭才颜色亮,入口香。旧面就不行,咽口里,粗糙。少半锅水,水滚,翻白花。母亲站锅前,右手执长筷,在锅里搅,左手抓一把面,手指慢慢蠕动,滑润的玉米面在指缝里,均匀的落下去,水上面一层细密的泡。一直搅,一直撒面,筷子不能停,停了便凝成面疙瘩。这时候,火要旺,火一小,就生了,最好木柴火,火势大,有后劲,火心要空,茂盛的火苗才能伸着红舌头舔着黑锅底。锅面上,热气腾腾。白雾气从厨房门涌出来,像白马,翻四蹄,跑进了落着雪花的天上去。 待锅里的馓饭稀稠均匀,再慢火馇。火大,就焦糊了。退了木柴,留木炭,塞一把麦草。馇一阵,换木勺搅,筷子就不行了,木勺子结实。馓饭在锅里由土黄变得金黄,冒着气泡,像喘大气的人。馇好了,舀一勺,不稀不稠,又柔韧,几乎能扯丝。盖上锅盖,炖少许。母亲搓着手,进屋子,爬炕沿上,把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伸进被子里我们的腿下面,一股凉气,扎人。母亲冻成了红鼻子。 吃馓饭,下菜也重要。家在山上,干旱阴冷,少蔬菜。只有葱、干辣椒、洋芋等。还好有酸菜,吃馓饭时可就着。一缸好酸菜,是母亲的杰作,常有邻居端着瓷盆,来我家讨要。酸菜,要酸,但不能太酸,酸过了就泛苦。做酸菜,白菜不好,一两月就绵,芹菜太脆,不入味,家里也没种。苦苣好,但吃不到冬天,那就甘蓝,我们那叫蕃白菜,最好,不绵不老,脆。做一缸,吃整整一冬。母亲把酸菜当孩子,一入冬,就裹上旧棉衣,怕冻,太冷,就搬进堂屋。这些年,不似以前,冷的能冻烂酸菜缸。 一缸酸菜,披着衣袄,蹲在墙角,稳稳实实,似乎母亲的整个冬天都变得安稳妥帖了。 炝酸菜。一汪胡麻油,几段干葱,抑或几薄蒜片,进锅一炒,那个味道,清香宜人。自是言语无法描述的。酸菜炒好,盛大瓷碗,母亲总切几丝干辣椒丝,剁一把菠菜,撒上面,红绿白黑,醒目提味。有些年头,母亲秋天晒了萝卜干,醋腌了,到冬天吃。熟油拌萝卜丝,撒葱花,下馓饭,也不错。当然,青辣椒、蒜薹、蘑菇之类的富贵菜,就没有了,想也没想过。 妹妹下炕端饭。我收拾饭桌,我们家饭桌梨木的,很沉,长宽四尺,曾祖父手里打得,用久了,桌面油光红亮。小时候,我鼓着劲、噜着气才能从地上抱到炕上。馓饭上桌,热气腾腾,像白瓷碗里盛着一块黄金。父亲站屋檐下,啪——啪——拍打身上的雪。父亲进屋,头发捎、黑胡子上结着冰。 一家四口,在炕上,盘腿而坐。吃馓饭,要有一坨好热炕,炕热,烧屁股,吃馓饭,才热乎乎,驱寒暖身。炕冷的像鬼脊背,饭再热,腿是冷的,心也是凉的。我家牛粪烧炕,炕面烫人,屁股坐一阵,就得挪一下。牛粪烧炕,灰少火厚,热起来,后劲大。我们一人一碗,端着吃,两三口馓饭,一筷酸菜。有段时间,我喜欢馓饭里倒醋吃,也酸,撒点盐,再抹点辣椒油,就香了,刚开始觉得是创新,很得意,母亲批评了几次,遂作罢了。吃馓饭,有讲究,左手端碗,碗要不停旋转,要不烫手,端不住,边转边用筷子夹,夹一口,吹一下,方可进嘴,要不烧嘴。馓饭,我们也叫“烧心饭”,夹不好,吹不凉,一口下肚,如火炭,只坠心窝,烧得人几欲断气。当然,也不至于如此可怕。只要不囫囵吞枣,一筷馓饭,入口进肚,顿觉热气穿肠而过,浑身温暖,舒服之意自不必言说。 父亲吃馓饭,从中间下手。中间吃开,一圈、一圈,只吃到碗边有薄薄一层,碗底放上酸菜,用筷子轻轻沿着薄如面皮的馓饭边,剥下来,卷住,夹起,一口吃了,碗里干干净净。我一直觉得父亲把馓饭吃出了艺术感,这曾让我羡慕不已,我试着模仿,但手拙,碗底总剩一点残渣。母亲和妹妹,就没有那么细致,她们从碗边开始吃起,碗边凉的快。 雪停了。鸡在院子咕咕叫,或许饿了。厚厚的雪,压折了树枝,哗一声,树枝掉进了雪堆里。炕是烫的,屋里暖和,雪光反进玻璃窗,映着父母那深刻的皱纹。 家里粮食少,虽没饿过,但白面、玉米面,混着吃,光吃白面,不够,多奢侈啊,玉米面就可以尽饱吃,父亲就说,馓饭憋大的娃娃,攒劲。日子紧绷紧,幸好,还有馓饭,让贫寒的日子多了一份温暖。吃完馓饭的锅里,结一层巴,母亲铲下来,舍不得喂猪,给我们吃,她说,锅巴吃上拾钱哩。我和妹妹就抢着咯嘣——咯嘣——吃锅巴,虽然从未捡过一毛钱。 母亲下炕洗锅,父亲给牛添草。我和妹妹吃多了,有点撑,我们爬炕上。我说,你打我的手。她不打,用脚踢被子,我骗她,打了我给你说啥地方藏着梨罐头。妹妹就打。 我说:打我的手,变黄狗,黄狗尿尿你喝酒。我就笑软到炕上了,顺手打翻了一只碗。
---------[ 本帖最后由 王选 于 2012-11-19 11: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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