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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盛开的野菊花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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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开的野菊花

       此刻,野菊花就开放在我书桌上的那幅画里。或粉红、或淡黄的花苞,匍匐于绿色地面上,或者直起身子,张望着,看着从它面前走过的人们欣赏的神情,露出惬意的笑容,虽然我看不见它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仿佛能够感觉到。那些已经开放的花蕊,伸展腰肢,十片八片的花瓣,簇拥在一起。这画的是我家乡的野菊花,家乡每到九、十月,路旁,山坡,就会开满闲雅洒脱的野菊,朵朵小花密似繁星。

  老姑特别喜欢野菊花,她经常采摘回来插在瓶子里。奶奶家有一个祖传的陶瓷罐,摆在人工打造的橱子上,那橱子也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画着菊花,还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陶瓷瓶摆在上面有些不协调,但是老姑把花插在里面时,和橱子上画的花就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了,阳光在早晨从窗口射进来,照在柜子上,反射光使野菊花看起来更加充满一股生气,每一个花瓣都散发出晶莹的细小的光芒,让简陋的小屋里充满温馨。老姑每天清晨为它浇水,擦拭柜子,爷爷嫌她没有及早去做什么事情,野菊花经常被爷爷扔掉,说又不能当饭吃。爷爷是村里的队长,脾气倔强,说一不二。姑姑不敢还嘴,只能自己嘟囔,饭是饭,花是花。十四岁的姑姑正值花季,心里比较懵懂和浪漫,藏着美丽的梦想。但是姑姑比较怕爷爷,不敢往家里带花,她抽空就跑到东山的菊花丛里,独自赏花,聆听花开的声音,来驱赶干瘪的日子。

     听妈妈讲,那时每天都忍饥挨饿,萝卜干、地瓜干、窝瓜干都成了美味佳肴,即使发霉了也不会扔。奶奶自己舍不得吃,都留给姑姑们和能赚工分的劳力。虽然当时爷爷是队长,但他从来没想着多照顾家人,反倒比别人家还要缺少粮食。最困难时,不到三月份,就把一年的口粮吃完。吃的是能照月亮的高粱稀粥,后来,粥也没得吃了,奶奶就把高梁糠做成疙瘩汤给大家。

     爷爷非常无奈,就托人给四姑找个东北丈夫,说东北土地多,至少有粮食吃。而且听说这个男人家里比较富裕,至少不挨饿。他比四姑大十几岁,两人只见了两次面,四姑就跟着他去了东北,然后以亲代户,爷爷奶奶带着老姑和老叔搬迁到东北,只把已成家的爸爸,二姑和三姑留在家乡。

      那年秋天,他们坐着马车离开的家乡,整个车厢里都是哭声,尤其是三姑,舍不得离开爷爷奶奶,拉着他们的手哭的死去活来。马车行走在山路上,车轮被石子硌的生疼,路边的野菊花已经衰败,在初冬已有寒意的风里低着头,好像站在那里为他们送行,随着风声正在喑哑地哼唱秋风辞。老姑忽然跳下车,跑到菊花丛里,摘起菊花,装满了她的口袋。

      到了东北,才知道日子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富裕。

      老姑再给爸爸来信中说,东北并没有想像得那么好。土地是多,可需要做的农活也太多,由于起早贪黑栽种木耳,还得了骨节病。她还说最初先到了依兰县。刚到那里人生地不熟,四姐夫的一个朋友,对家人很好,给了很大帮助。老姑说,那年春天,她的嘴因为上火全都坏了,实在太想家。她们在依兰待了两年,又搬到了嘉荫县沪嘉一连。又住两年,生活没有太大改观,最后搬到了八连,这才算真正安定下来。她说特别想念家乡,想念家乡的亲人和东山那片野菊花。

    后来,我去看了老姑最喜欢的那片野菊花,正值八月份,野菊花含苞待放,个个花蕾饱满,只等蓄意待发。我急忙给老姑打电话,告诉她,那片野菊花就要开了,我替她采了一把,插在花瓶里,放在桌子上那副野菊花画的旁边。还拍了照片给她看,这让她反倒愈加思念家乡。

     其实,家乡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居住环境,借着几位大诗人名气,村民们在劳动之余,还开始背诗写诗。可是老姑已有了自己的大家庭,每天要照顾家人,已没有更多的时间回家乡,只能任思念之心加重。
   

    前年,由于三姑父去世,老姑不得不回到家乡,陪三姑呆了半个月,借此机会,我领着几个姑姑在家乡转转,观看赛诗会,走近老屋,还去东山看了她最喜欢的野菊花。

    我和姑姑们驱车行驶在宽阔的柏油路上,和原来的土路已然天壤之别,路边的绿植里盛开着很多步步高,鸡冠花。那些新盖的红瓦白墙的房子,在蓝天,白云,青山,碧水的映衬下,异常漂亮。远处的山上,长满栗树,还有种植的玉米,眼光所及之处伫立着泛着诗香的石刻,石刻上不仅有世界各国著名诗人的诗歌,还有本村成名诗人和村民的诗歌,既包含古今中外,又有雅俗共赏之势。

    车轮越过一个又一个村子,停在一座大广场,这个广场布局简单,却饱含诗意和文化内涵。我们横穿广场,他们听着我的讲解,心中感慨着家乡的变化。这个让我们的生活几经坎坷的村庄,如今竟然达到了盛世。

      此刻的广场渐渐热闹起来,原来今天这里有村民赛诗会。只见准备上场的村民在角落里不断重复着要背诵的诗词,而其他十里八村的村民开心的说笑着。

    九点时,活动开始,主持人是村里一个读初中的孩子,他自信大方,一边说着主持词,一边组织演员入场,那阵势俨然一名经验丰富的老主持人。而出场的演员上至八旬老人,下至几岁孩童,都已准备好自己的节目。我们停下脚步,老姑说,那个坐着被轮椅被推上台的,是不是得了血栓?那不是鲍家大哥吗?我说,是,只见他嘴角有些倾斜,吐字很慢,还有点不清晰,但依然很认真地坚持背完,然后老伴儿推着他走出舞台。老姑惊呆了,她不敢用力眨眼睛,生怕发红的眼眶里藏着的晶莹液体会被挤出来。我建议老姑也上去背一首诗,表达一下她此刻心情。老姑沉默了一会儿,一瘸一拐地走向舞台中央。她的腿因为东北天气太冷,得了骨节病。然后用哽咽的声音背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颤抖,赶紧走上前去,搀扶她下来,说了很多安慰的话,情绪才算平复。

     演出结束后,我领着姑姑们走近村子中央的老屋。

     这个老姑居住和生活了十年的小村庄。如女娲补天遗漏了的几颗石子般的八户人间,散落在四面环山的燕山褶皱里。在二叔新盖的欧式别墅的映衬下,黑瓦石墙的平房显得更加沧桑。

      我们穿过当年和发小们一起玩游戏的当街,曾经的笑声和妈妈的呼唤声恍若依然在耳边回荡。邻居大奶奶看到我们走过来,我指了指老房子,认出了我,用手使劲儿比划着当年瘦小的我,她把手往下按了又按,好像对我突然长这么高感到很突然。

      走在鹅卵石铺成的石子路上,却怎么也找不到曾经的感觉,于它,已经记不起我当年的模样,于我,我已听不懂它童年的回声。

   伫立在石头垒成的大门口,依然能想起姨奶,姑奶们,隔墙递送好吃的身影和笑容。我们的老屋因为一直没人居住,是村子里最破落的一户,木格窗子上,窗户纸早已零落成泥,屋子成了储物间,即将倒塌的屋脊被一根木头支撑着。我和姑姑们的心思是一样的,脑海里都在盘旋着和父亲一起共同度过的时光,那把我时常帮着吹响的召集全村人开会的哨子,“咻咻”声仍在空中盘旋;门板上那八个大字,早已成为我人生的座右铭;和弟弟比柴禾垛高低的那个墙根,已明显露出坍塌的痕迹。此刻,我和姑姑们心思各异,但都打开了一颗封闭已久的内心,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妈妈在院子里栽了很多山楂树,斑驳的树叶挡住了我们记忆的归途,只能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哽咽声。

   这是老姑离开老家后,第一次和老屋这么近距离亲近。任记忆肆意流淌,我们都想在老屋倒塌之前掏空所有的心事,也让我们这颗久不见阳光的心得到重置。

    我慢慢走向门口,用手轻扣门锁,依然是当年的声音。锁是开着的,就像我们此刻的心结,竟是完全打开。虽然没有了爸爸温暖的大手拉着我们前行,但依然有被拉紧的感觉。

    然后转身,和姑姑们说,走,去东山看那片野菊花。

    东山的路并不远,有个小上坡,我和姑姑们拉着手,径直走向那片野菊花。此刻,正值菊花盛开的季节,老姑像小时候一样,走过去采摘了一把,她把菊花抱在怀里,密密匝匝的花瓣映衬着脸上或深或浅的皱纹,那花香让她好满足。我问老姑,为什么这么喜爱野菊花,她说,这是家乡的味道。我看着老姑的笑容和花一样美。

     然后,她径直走向不远处爸爸的墓地,把那束野菊花放在旁边,轻声说,哥哥,我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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