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桥上看李坑

李坑不是坑，它是江西婺源县秋口镇一个以李姓聚居为主的古村落，建村于北宋大中祥符年间，是二〇〇三年江西省公布的首批二十九个省级历史文化名村之一。那个年代，因为天书下降，所以由景德改元大中祥符，封泰山、祭孔子，一方面道教大盛，一方面所有各州修建孔子庙，儒教大盛；辽代著名政治家萧太后在那个时期死去；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在那个时期开始流通；寇准在那个时期任宰相，范仲淹在那个时期进士及第。文学上唐宋八大家中的苏洵、哲学上北宋五子中的邵雍、书法上宋四家中的蔡襄都出生于那个时期。到这样一个村子，追想那个久远的时代，会不会有异样的感觉？
村子虽然建立于北宋，但建筑多是明清时代的，民居宅院沿涧依山而立，粉墙黛瓦，参差错落，村内街巷溪水贯通，小溪在当地被称为坑，李坑也就是李家傍有小溪的意思，九曲十弯。青石板道纵横交错，石、木、砖各种溪桥数十座沟通两岸，构筑一幅“远树平林村落，小桥流水人家”的独特景观。
即使建筑只古旧到明清时代，没有千年之久，然而婺源的文脉确实源自于宋代，思想沿袭于宋代，因为居民还是李姓居多。
村子的建筑在临水的两面，水中可行船，是小船，每船只能坐四人，坐船赏景的人，也赏着两岸袅袅婷婷的丽人，“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这里不是长安，但应该有来自长安的丽人，旅途中，美景一定要看的，赏景的丽人更不能错过，南国吴侬软语的娇娃，北方倾城倾国的佳人，许多男性游客的眼神，竟分不清是看景的时候多，还是看丽人的时间长，相机的镜头中往往收入不是自己同伴的丽人身影。建筑是古老的，来看建筑的人是年轻的，古老的建筑中曾有鲜活而年轻的生命，看建筑的年轻人，也会有一日在沧桑中变老，变老后，或许会想起在年轻时来过这里，在这里留下的美丽身影和美好回忆。
无论是美景，还是丽人，都赏心而悦目，只恨脸上长两只眼睛不够用了，既要看风景，左边有寓意深刻的对联，右边有精致的木雕，岸上有典型的徽派民居，水里有浣衣的乡村少女；又要看人，导游从哪儿转弯进了什么门、同伴在哪儿被木锤酥的美味吸引，香气飘扬擦身而过的美少女怎么似曾相识。有人喜欢看的就是人多，用扎堆的场面验证自己选择的正确，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要挤进去。
忽而跨到溪水的左边，忽而转到溪水的右边，隔数米便有桥板铺在溪水上面，两侧的地面是坚硬的石板，搭在上面的木板非常安全，人往来行走很是便利。往来中不乏步履优美的倩影，让你想与她相坠爱河，忽然想到，只有这样的小桥流水人家，才吟得出“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那样绮丽的《断章》。
村里景点有李瑞材故居，李瑞材是木材商人，当年有“无徽不成商”之说，而在徽州，又有“无婺不成徽”之说，可见婺源经商之风最为盛行，但商人的社会地位并不高，不但比不上读书人，也不如种地的农民。这幢房子建于清朝初年，房屋小院开偏门，正门两边各有一个石墩，那是主人的下马石，相当于现在的住宅区的车位，正门枋前后均装饰精美的石雕，屋内厢房格扇门窗上，木雕精细完美，其内容以古戏文故事居多，垂花柱下端雕琢着荷花，象征高洁和清白；莲蓬，则是期望多子多孙了。最阿Q的是门的形状如汉字的“商”，进出的门上方悬一枚铜线，其意是让所有进出的人都在商人的钱下低头。
正堂为“丁余堂”，早在宋朝就规定二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的男性为丁，成丁后要服徭役、纳人头税，承担社会责任，“丁余”就是盼望“男丁兴旺”，让家里多有几个纳税人之意。鼓励生育男孩鼓励家产继承，是我国几千年保持民族融合和延续高度文明的最佳国策，“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不重生男重生女”毕竟都是文学的夸张，其实天下父母心都是希望男丁兴旺的，李坑等婺源的古村落就是最明确的注解。
外面的墙壁上，依稀有当年出自《将革命进行到底》中铿锵有力的文字：“敌人是不会自行消灭的。无论是中国的反动派，或是美国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侵略势力，都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可惜被用白灰覆盖了，这才是真正男人的声音，放眼如今电视选秀中“超级男声”、“快乐男声”、“中国好声音”等，只不过是长不大的孩子童声而已。外国的侵略势力在今天的中国依然十分强大，不过方式上衍变为经济上和文化上的了，即使看不到外国人在眼前，但时刻感觉他们的无处不在。李坑虽然没有沃尔玛、肯德基的豪华门店，但每个景点牌子上的英文、韩文，让人觉得时尚元素如果就是外国元素，未免太对不起建筑这个村落的先人了。卖文房四宝、古玩的，遍布村内，但总有里外两张皮的感受，景点牌子如果是用正草隶篆四体书写，才更能体现历史性和民族性，否则自己都不使用文房四宝，又怎么推销给别人？
大夫第与李瑞材故居又是不一样的，李瑞材是商人，属于民，大夫第是从五品奉直大夫李文进的府第，属于官。大夫是清朝文官的官阶，不是实际职务，五品至一品为大夫，属于诰授，八品至六品为郎，属于赦授。咸丰、同治年间，捐纳非常盛行，所以李文进捐来的官阶，盖房子可享受官员的配置，但他本人没有在任何衙门工作过，穿的官服，用的官轿，甚至任命的文件，都是自己掏钱来弄的。在这个意义上，大夫第可以说是特殊的民宅了。这一点与现在不同，省长市长花公款坐豪车、住豪宅，百姓有钱也可以买同样的豪车、豪宅，甚至超过省长市长的级别都是无所谓的，古代则多么有钱也不行，必须讨得皇帝的人事任命，才能享受对应级别的待遇。所以身为普通商人的李瑞材家的正门不能对着大街，不能开八字门，李文进则可以。大门为青石门枋，水磨青砖门面，门楼上方砌有门罩，门罩重瓦铺盖，飞檐翘角。门口设三步台阶，名曰三步金阶，寓意步步高升，连升三级，因李瑞材不是实职官员，寓意也仅是寓意而已。大夫第的走马转角楼为木结构建筑，上面四周设有美人靠，周围相通。横梁上有精美的木雕，中间有天井，把人与天衔接起来，也就是中国古代哲学中的天人合一，即任何生物都不能脱离大自然而独立存在。古代的五行学说中，金生水，金为水母，金是财富，水就是财富的衍生物，下雨天雨水从天井不断地流向家里，就象征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财源滚滚。
有不少的人家出售香樟木制品，如根雕、木梳、家具，最简单的则是把香樟木锯成一个个木片卖，因为香樟木含有丰富的挥发性油脂，具有浓厚的特殊香气，在樟木家具中存放衣物和字画，物品不仅不生虫子不发霉，而且气味芳香，所存物品取用时带有自然淡雅的幽香，留香持久沁人心脾。
免费参观的一线天古屋做的广告最勾游客的胃口：世界上最小的鸟，世界上千年不烂万年不朽下水管，你知道吗？一线天是明代三层结构的楼房，没有窗户，是靠一个很小的天井取光。世界上最小的鸟是蜂鸟，不属于中国，早就在书上见过介绍。世界上千年不烂万年不朽下水管用什么东西做的？得猜上一猜了。与一般下水管的材质肯定不同，木头或铁，都保存不了上千年。下水管属于排污用的，自然不会使用价值昂贵的材质，如黄金，虽可以千年不烂万年不朽，但不会放在这个位置。答案是陶瓷，一万多年前的陶瓷至今已经有所发现，说千年不烂万年不朽并不夸张，但陶瓷的缺点是易碎，所以没有广泛应用在下水管上。因为不广泛，这一个就如此独特，大可以显摆显摆。
在村子繁华的中心地带，有一座当街的亭子，叫申明亭，建于明朝末年，是昔日李坑村民聚会的场所，旧时每月的朔、望日，也就是初一、十五，宗祠鸣锣聚众于此，批判和惩办违反村规民约者。两旁柱上有对联一幅：“亭号申明就此聚义公断，台供演戏借它鉴古观今”；另一副对联是“品节详明德性坚定，事理通达心气和平”。申明亭类似于今天的基层法院，但它不属于政府，完全是村民自治性质，民主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其实，它不是李坑村的独创，历史上，由明太祖朱元璋诏令全国各县修建申明亭和旌善亭。申明亭是宣讲明王朝法制与政令，调处民间纠纷的场所。里长在申明亭召集村民，讲读朱元璋手定的《大诰》与《大明律》；凡遇婚姻、田产、地基、斗殴等纠纷，须先在申明亭调解，由里长及年高德劭者，在此对纠纷双方晓之以利害，说服双方让步，妥善解决，少数经调解无效者，才移送官府。这样，避免了政府过度集权，减少了腐败的土壤。近日热炒的上海高院法官集体招嫖事件之所以被曝光，就是因为法官滥用手中权力，为自己的亲属谋私利，致使百姓无处申冤，而采取的报复行为。依法治国肯定会导致有的部门权力过分集中，有的人权力过分集中，执法者或无法无天，或无所作为，推行申明亭则不失为分散权力的好做法，可惜时光无法倒流。
光明茶楼曾经作为电视连续剧《青花》的摄制场地，赵雅芝、斯琴高娃都曾在这里品过茶，有挂着的剧照为证，这里与电视剧中“青花日月樽”的出生地景德镇其实也相距甚近，不足一百公里。明星品过茶的地方，生意格外地好，对联“叠嶂重岩天堂胜景，小桥流水福地人家”也很诱人，挂着大红灯笼，经营些特色菜，如炖土鸡、荷包红鲤鱼、梅干菜扣肉、木桶饭等。
里面还有李知诚故居，李知诚是乾道二年武举登进士第，而且是比明清更早的宋朝的，可惜，宋朝是个贪图苟安的朝代，重文轻武，正规武举出身的李知诚也没有太多的用武之地。而没有用武之地的李知诚依然被后人高看一眼，仿照每省每县每年高考第一名都被叫做状元的现状，把历史上曾在婺源县参加武举的人中第一名的李知诚冠以“状元”之名，这个不属于皇帝钦点，宋孝宗在当年点的大宋朝唯一状元是蔡必胜，李知诚的“状元”乃是现在的说法，是婺源县第一名的意思。
以今天的视角，李坑是难得的风景，那潺潺的小溪，那平平的小桥，那翘角的粉墙黛瓦，那慕名而穿梭的游客，无不装饰我们的镜头，如诗如画。但在千百年前的时代，生活不是诗不是画，商字门的设计，难道就没有饱含着有了钱却没有地位的酸辛吗？大夫第的背后，难道就没有名与利在内心中挣扎的苦楚吗？闭起门来在乡里称武状元，难道就没有消磨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雄心吗？小姐的绣楼再好，雕花再精致，难道比得上投身大自然的真山真水，纵浪大化中享受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快乐吗？
留下来的，是建筑，留不住的，是光阴；赏得到的，是灿烂的景物，看不到的，是人心中的酸甜苦辣。

[ 本帖最后由 运涛涛 于 2013-8-19 14:4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