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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绶带”,不仅是鸟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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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绶带”,不仅是鸟



  放弃“与某某有关”这样的句式,无关地坐在院落里、家门前,我在发呆,大雨之后放晴的早晨,一切顺畅。日复一日送孩子上学,晨起六点,如故,于床第辗转不如起而安之,这是乡下周末,静谧像一艘泊停的舟,早起必勤,更勤快的农人健步而行,一会便隐在田畴、树影和菜园的篱笆当中了。乡间的草木重新茂密起来,欢快的雀集聚在一起,形同临朝议政,眼睛里仍然有斑驳的梦影,纯洁的阳光与致密的树荫,如此众多的鸟舌来不及辩识,稠在一起了。早起非鸣鸟催。

  乡村公路修到哪,城镇化就跟到哪,车水马龙就会转到哪。赞一句没修路的地方吧——生态是回避制造的——城镇化某种意义上是还原了另一些地方的生态,是远见。之前我写过,城镇化的起因是土地的集体承包,前者是政策,引导了后者这样的趋势,所以曾建议人民在劳务的酬劳中不宜再有散乱建房的资金分配,把家都按到城里去。这种谙时势究规划的念想有违作家的情理,作家更擅长捕捉“现代文明影响下的乡镇的变化与阵痛”,事实上,我是越发珍惜能在如此清静的宅居环境里发呆。有一只鸟从头顶飞过去,黑色的,翅膀对称地扇动像划船的双桨,它修长的剪尾摇动着配合滑行和改变方向。这种鸟之前我曾怀疑它的存在,只能在画框里,所以某一幅画让我印象深刻因为当初看到它时对画中的鸟和画鸟的人充满诟病,那是缺乏常识的想象主义,现在开始悔了,崇拜的心情徒增,那位早已忘记姓名的画者原来还是一位动物学家。只是这种鸟的羽毛黑得太浓厚,像乌鸦的成色,便有不吉利的想法,不看好,更缺乏推心置腹的喜欢,只是水墨画最得宜于表达黑与白,出现在水墨画里也无可厚非,水墨画里不会有其他的色彩呈现。雀类都聚集在院外的高达林木间,起舞者能辩其形,隐没者只能从歌声中猜度。黄鹂也许有、百灵也许有,莺和鶲的叫声亦不逊色,种类之繁近时少见。更意外的,突然有一只鸟,让众鸟相形见绌,在林间隐晦而神秘的光中,不易判定其真实的色泽,主色调可能是银灰,泛着纯洁的亮色,玲珑的鸟身,拖着轻盈的长尾,像是两根修长的缎带,或者帽子之纶巾,尾长几乎是身长的四五倍,飘腾于树干,轻巧与美感是想象的障碍,仅可依凭的只有窈窕仙女的神话。掏出智能手机,可惜晨光鲜亮树影稠密,显示频中光影稳定时它早已不知去向,它像我一个美轮美奂的梦,粗俗之人不得在世光中相遇。发呆显然是不合宜了,精灵与精灵搅动的激动,此时它又在檐边的柏树中显身,飞向河流那边的树林去了,它这一去,掏空了许多东西,人如空壳。穷四十余年月,第一次得见,这种鸟,兴许是从遥远的地方迁徙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稍息于此罢了。急匆匆回屋里打开电脑,搜寻出雀类四百余幅图片,终于从中觅得“寿带鸟”图,明代李时珍撰本草纲目记载:“练鹊,其尾长,白毛如练带者是也。禽经云:“冠鸟性勇,缨鸟性乐,带鸟性仁。”仁厚之鸟停留,说明此处生态得天独厚。

  四百幅雀形鸟类图,一一鉴赏,获益良多。比如雀和鹊,各自有十几或几十种鸟类近亲,彼此之间有毛色的差异、生存环境的差异、分布的区域差异、叫声的差异,甚至与人类关系的差异,但是两者之间雀体形小于鹊,举麻雀和喜鹊作比,前者羽毛蓬松稠密,后者翅膀与尾巴硬朗,小鸡和成年鸡的区别,后者尾长,气场也强大许多。喜鹊留在人间的有一层吉祥的色彩,殊未知它的正面形象来源于七七鹊桥相会,长途跋涉以及建构鸟身桥梁,那都是力气活,勤劳的化身,雀就显得小家子气多了。鸲、鹛、莺、鸫、鹃、鶲、伯劳……不是生物学家,没办法将林间的鸟一一分辨出来。也许有一类人可以——摄影爱好者。我若擅摄就好了,守静而轻动,与自然生物会有心灵的慰贴。

  在畈区,更合适的衡量树木的繁茂程度也许不是森林的覆盖率,是绿色覆盖范围,碧绿的田野、苍翠的树冠、遮蔽而静默的河流。我重新注视眼前高大的喜水林木,傍河流生长,成葳蕤之势。农田、散在的村落,我的乡下散在的村落已然被这样的树木掩映,只有升腾起来的炊烟喻示这些,几乎都是楼房,亦不例外,充分显示了生态在进一步的回复,就像曾经癣迹斑斑的皮肤红润重新回来。夏季是植物的孕期,旺盛的植被和被吸引而来的众多动物,构成生物的多样性。林可罗雀是林的良好状态,能网住鸟留住鸟,门可罗雀不是家门冷落,而是门庭清幽、世外桃源。世外桃源本身就具有浓厚时代感的偏见,社会进步到一定程度除了工业基地和闹市,处处都是桃源,世外桃源是对旧社会的诟病。

  我离开院子,穿过林荫,踏过石桥,田野中的油菜结满果实,丰收待割,远处秧苗葱郁,农忙在即,种粮大户正蓄势而动。此间我没能感受被承包土地的农民离开田地的情愫,只怀着现代农业的期望走向田野,来到另一条小河边上,那儿,曾是我欢喜垂钓的地方。矮堤有桑,不多的茶树和其他的灌木。不久前发现弯弯的河道被密匝的水草填实,曾是适度水深、鱼儿藏匿的好地方呵。这些霸道的水生生物同样是人类现代生活的产物,化肥和广泛含磷的洗涤用品滋养了它们,纯粹意义上的农民流失严重,半工半农、马虎的农耕态度怠慢了水利,水菊和水葫芦便趁虚而入。村庄上的部分河流与池塘就是这样消失的,这些多汁的血管不遇罕见灾情不会凸现其功能,好在集约化农业将重新进行土地平整,田畴和渠道将分布得更加有致。我花了整个早上的时间去清理一段河面的水菊,阳光又可以直射,氧气渐渐溶入,两周过去了,水体已经稳定,从成色和被搅的水纹去判断,鱼虾有了。桑养蚕、茶生饮、给口粮、鱼米炊,稳定的生息,更体现了祖上生存的智慧。我开始悉心垂钓——收获自然值得欣喜,无果也心脾和顺,天然氧吧似的乡野是可弥合时间虚空的——可是这个早晨注定没有收获,我又被无比欢快的雀们搅了,成群的灰喜鹊带领着各色鸟类不断光临桑顶,桑葚已经红透,紫嘟嘟的甜腻不仅勾引人的味蕾,众鸟也垂涎,真有点食不甘味、大快朵颐的样子。从鸟喙边滑落的桑果如雹而降,溅起朵朵水花,胆小的鱼藏入边远水草里去了,胆状的,比如红尾长须的鲤,猛地突出水面衔去一颗,放肆的小白条甚至用嘴滚动着桑葚在水中嬉戏,都对我投放的香甜鱼饵置若罔闻。我当然懂得甜点与水果的区别,可是那些头窄体宽的笨脑壳怎会如此精明呢?

  就像是乡村应有的局面,使得我有点流连忘返——不是忘返,是喜欢,不舍得离开。周末必定回到那里,带着家人,特别是孩子,她穿着白底碎花的长裙在田野里奔跑。我总觉得城市里有太多东西无法教授给她,那些我无法深入的金属与人情、嘈杂和膨胀的欲望,好在乡村,有我植入骨血的熟悉与理解:低海拔的丘陵、逶迤的大别山余脉、曲折的小河、参差的树木、起伏的田野、随性而温情的宅院……有着显在的皖西南特色。更应该将这里人的性情、文化特色与山水环境联系在一起去理解,人是低调而细腻的、委婉的、注重家庭的,甚至是具有文体中散文气质的,偏重自娱自乐,对安静与朴素着迷的气质。那只从未谋面绶带鸟的降临也显得有着认祖归宗的意思,完全能融入、且消遣自在。我在百科里搜寻绶带鸟的几个分布局地,重庆、江西、福建、安徽和云南的几个地点,降雨量、人口密度、植被情况以及温润的气候,大致都是相近的。我指着它,对女儿说:它是一只温顺的鸟。温顺有着很强的归属感。

  我还会告诉她,传统意义上的农民——终止于我们这代人认知上的农民——也已经转型。只是农田在跟着转型之后,会变得更加规整,绿色将会像工业厂房一样格局化,严谨的工业性格,会不会潜行默化地影响人的性情,接近德国人的古板与原则?这是属于我个人疑虑的那部分。



(后记:那只鸟近乎美的化身与召唤。多少次回家,静静委身于密林边,想再次得见,次复一次,终又“邂逅”——有点隐秘不宜示人的情绪因素——这回更有惊喜,另一只尾羽稍短色红的雀儿伴其左右,立刻想起电脑图库中的雄“绶带”,终能圆满,心理上的安稳和社会构成上的稳定。它们想必是定居于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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