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经典散文

经典散文

城市.痂千字文系列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算命先生》
  
  “你今天有贵人相助!”一个声音从一棵法国梧桐后面幽幽传来,像是隐藏着不可泄露的天机。
  平时总是听老人们说:人要脸,树要皮。而这种被俗称为“蜕皮杨”的树,却是没有皮的。每当膨胀的身躯需要更多的生长空间时,它们就要把皮裂开,然后犹如结痂一样,慢慢蜕掉。我曾经非常乐衷于揭掉它们未脱落的皮痂,看里面嫩绿的伤口。这样的举动在多次重复后,居然形成了惯性,让自控能力一向非常强的我,竟一时难以戒掉。
  城市里到处种满了这种树,所以,我每次来都能看到树干上结满的痂,那种想揭掉它们的冲动总是在心里蠢蠢欲动,不能自持。
  循声望去,丑陋的结痂后面有两个算命的摊位,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人在跟我说话。
  “算一卦吧,算不准不要钱。”他捋着自己的胡子,摇了一下纸扇,似乎要摇出那句“有贵人相助”的天机。我无意识地摇着头,可自己的腿脚却没听使唤,非把我带到了算命先生的摊位前。我看到他面前的地上铺有一块布,上面写着自己的经营理念:一生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想,单是这句话,不经意间会“警醒”多少碌碌的灵魂呢?
  我此刻真的特别想问问算命先生:人是什么,命是什么?
  算命先生若是真的知道这些,想必也不会在此风餐露宿了吧?即使隐藏于树下,也难免有日晒雨淋,那满脸的铁锈色也足以证明其中的艰辛,这些不用细想也应明了的。我又何必刁难于他,故意揭开那层看似神秘,实则辛酸的结痂呢?就让他在此等待自己的贵人吧。
  他们竖起一块小型的招牌,上面写着经营项目:起名,手相,面相,八字。最绝的就是:根治出轨。
  看到这里我不由得想笑,看来,有伤痛就有药啊。旁边摊位上有个戴着墨镜的女子,正在认真地跟另一位算命先生小声交流着,我虽看不清她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却能猜到一点点玄机。我想,她应是在寻求让伤口迅速结痂的良方吧。鲜艳的衣着正展现着她未老的青春,而抬不起的脖子,说明了她已经磨灭了的自信。城市如此繁华,如梭的车流不肯有半点的停歇,谁会有时间看上她一眼呢。无论贫穷与富有,她竟也只能在无助的算命先生这里,寻求一点未卜的支撑了。
  几经踟蹰,我还是选择了匆匆离开,为的是一丝说不清的焦虑和怜悯。
  
  《价值》
  
  嘈杂的马路上,浓重的汽油味填满鼻息,聒噪,始终是这里流行的曲调。
  我很少来城市,因为,这里总是充满诱惑。我知道,只要我来了,我的钱就会被外界的声响与图像诱惑,而长出腿脚,它们时时打算冲出我的钱包,背叛自己的主人。
  “妹妹,买这个吧,缅甸老坑翡翠,A货。”美丽的店员又开始用甜美的声音蛊惑我了。
  “任凭谁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让我掏一毛钱!”我心里打定了主意。可不知道怎的,再看一眼那柜台里的绿色,我又有点心乱如麻了。我估计,自己兜里的钱此刻正做好了离开钱包的充分准备,我甚至听到它们的预备口令:各就各位……
  我赶忙应激性地捂了一下那些急于跑出的叛徒,然后却仿佛又有点身不由己:“多少钱?这个?”
  也许是我的语无伦次让她看到了商机:“妹妹有眼光,这个翠非常高档的,平时卖一千,你要是想买,就八百吧。”
  八百?那么便宜?我捂着包的手心有点出汗。这价位,对于一块老坑翡翠来说,简直便宜到家了,更要命的是,我刚好有八百块钱。我越来越喜欢那藏在柜台后的绿色,那幽幽的光泽好像有着万分强大的吸引力,我甚至看到了翡翠挂件上端坐的佛主正冲着自己微笑,仿佛只要我一拿到手,他就会向我诉说这世间所有的禅机,度我成佛。我不由自主地又往前挪了一下脚。
  “我要一百个!”一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突然冲到我面前,还险些把我给挤倒。他让店员把我眼里的那抹绿色拿了出来,随意地摆弄几下后又重复道:“多少钱?我要一百个。”
  店员明显有些激动,甚至可以说是兴奋。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伸出五个手指,在男人面前晃了晃。
  五百?!才几秒的功夫,竟然降价三百!我突然觉得她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法国梧桐的树干,好像到处都长满了痂一样的让人不舒服。
  “五块?!你杀人呢?一块破玻璃,怎么要那么贵?我就出一块钱!”男人的背影很不高兴。
  破玻璃?五块?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店员,她那张梧桐脸上的痂突然都皱了起来:“玻璃做的也要时间吧,人工很贵的,给两块吧,好吗大哥?”
  男人听罢很生气地走了,扔下我心仪的那块“翡翠”,独自在柜台上难堪。我冲着她和“佛祖”都笑笑,然后见证了她脸上的痂被揭掉的一刹那露出的绿色,出乎意料的跟它一样鲜艳。如果我没记错,男人在离开店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有着父辈的慈爱和关心,让冲动的我,心底泛出一阵阵的惭愧。
  城市总是这样让人哭笑不得,“我的贵人”就这么出现,这么走掉,没留给我一点思考的余地。我又摸了一下包,很庆幸里面的内容物还是自己的,尽管外界总是想给它们安上多只“出轨”的脚。
  
  《美食》
  
  热岛效应笼罩下的城市,空气越发烫了。我仿佛可以听到泊油路被烤焦时发出的嗞嗞声,而行走其间的路人,也像被油煎火烤一样的痛苦。这如火的环境,会让我想起一个地方,那是城市曲径通幽的深处,竹林掩映着一家饭馆,外墙上贴了些竹片,用绿漆染了色,煞是好看。城市里的人们竟然也是那样向往田园,尽管,那些竹片外墙不过是一种田园风格的修饰,却可以引得人们纷至沓来。只是,在这样貌似清幽的地方,有着与其风格不符的的两道菜,我曾经亲眼见过这两道招牌菜的制作过程。
  一道是活烤甲鱼:烹饪者把一只饿了几天的甲鱼以铁丝绑缚于瓦片上,前面放一碗配好各种佐料的酱油,瓦片支在两块砖头上。然后在瓦片下烧火,刚开始,瓦片不热,甲鱼只是呆在上面优哉游哉的,等到渐渐热起来后,甲鱼会觉得有些渴,它就会主动地喝自己前面的那碗酱油。但是,酱油不解渴,越喝越渴,越渴就越喝。等到瓦片更热之后,甲鱼就被迫不停地喝着酱油。等到酱油喝完了,甲鱼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熟了。据说,那样做出来的甲鱼味道非常好。因为甲鱼新鲜,它是在没死的时候就被腌制了,身体里的精华也没有丧失一点。这是多么精妙的做法,看来,在某些人眼里,这么吃东西,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另一道是糖醋活鱼:活鱼被开膛破肚后,以湿布捂住鱼头,将鱼身放入滚开的油锅中煎炸。等到鱼身炸熟后放入盘中淋上料汁,就可以吃了,这时候,鱼的脑神经没有受到损害,还可以活一段时间,所以,食客们举箸之时,鱼还会在盘子里摆动身体,跟活着一样。据食客们说,这道菜实在是妙趣横生,让人惊喜不已。
  人类,身为万物之灵,这种对万物生命的占有欲望,不能不说已经达到了极致。可是,我看到过甲鱼在被烤熟的过程中,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种无奈,挣扎和痛苦。也想象得出,糖醋活鱼,更是如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们剥食成一堆白骨。
  人都是有兽性的。
  我想,这种原始的冲动,一定潜伏在基因的深处,每当发作,会让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体与心灵,都来自数百万年前那个恶劣环境中的人猿。那时,我们目光迟钝,到处游荡;那时,我们额部窄小,茹毛饮血。只是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渐渐走进文明,摒弃了那种原始的野蛮,只保存了一部分文明允许的成分,就是所谓的人性。人,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主要源于人性的复杂。人性的复杂,决定了社会的复杂。所以,也造就了社会多种现象发生的可能性。一如这闷热的城市,所呈现出的种种。
  
  《车站路遇》
   车站,是城市过客最熟悉的地方。
  涌出的公交车,会带着人们去往自己想去的归属地。以前在城市学习时,每到周末,经常会只剩下两块钱,那是回家的路费。我拼命保护着它们,穿越嘈杂的马路,直奔车站,就像捂着新鲜的急待愈合的痂。城市的阳光泼在身上,跟着火了差不多。柏油路是热的,空气是热的,被燥热包围的人们,有着我看不懂的表情。法国梧桐的叶子无精打采的,几乎被烤干了所有水分。那时的我总是万分想念家里土腥味很浓的空气和话语,因为只有他们,才能让城市留给我的伤痛缓和,痊愈。而后来有幸在城市扎根的朋友,也会不定时地回到自己出生的村庄里,带一些跟他们一样从那块土地上长出的土物,慰藉日渐贫瘠的脾胃。
  有时会有一种错觉,我总以为是农村孕育了城市,而城市却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被分娩,那连着农村与城市之间的脐带,一直在进行着新鲜的血液交换,根本不敢间断。
  笔直的马路上有很多的拐角,那里开着不少取名奇异的美发屋,店里的人有着夸张的发式和妆容。在刚好经过的一个店里,没有顾客,有个女子端坐在一张椅子上,正对着镜子发呆,从背后能看到高耸的发髻和修长白皙的颈项,而镜面映出的脸,涂着厚厚的伪装,也让人不敢胡乱判断年龄。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呢?城市,是不是真的可以满足她的需求?而她真正需求的又是什么?
  而更深处的角落,有着更多凌乱,纷扰和混沌的心,他们没有可以攀附的大树,没有可以依赖的根基,更没有可以回头的岁月。
  路上依旧聒噪,很多橱窗上都写着“跳楼放血价促销”之类的宣传语,像店家发自肺腑的倾诉。还有一些干杂活的民工,依旧在树下焦急地等着雇主前来。他们的装束让人们一眼就看出这是异类的群体,在城市,他们被不停地排斥,却又被不停地需要着。豪华与高档的酒店林立,进出的人们好像也跟这里的招牌一样高贵,他们春风得意,挥金如土。在路边一个简陋的小吃摊,背着吉他的男子满足地吃着一碗素面。他身边的法国梧桐,正迎着灌满汽油味的风,悄悄地脱落着一层又一层老痂,然后再长出一层又一层的新痂,那里面,有着匆匆的路人所不知道的感觉。
  我找了一个最靠前的位置坐下后,公交车就趁着黄昏驶在了路上,扑面而来的是路两边法国梧桐茂密的枝叶。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枝叶竟突然像极了捂着城市的痂,它正不顾一切地捂住着发炎的城市。而我乘坐的公交车,却像一把锐利的小刀,在城市拥挤的路上,又划出一道新鲜的伤口。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