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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植物笔记(系列散文)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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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植物笔记 (系列散文) 

     小飞蓬
  
  秋天来了,我想念一种叫小飞蓬的植物。
  在村庄里,没有人知道小飞蓬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村里村外的空地上长着一种叶片柔软的绿色植物。我问村里婆婆:这是什么草?婆婆回答我说:狼尾巴棵。小飞蓬初长出来的样子的确很像一条长长的狼尾巴。
  在我的印象中,我一直以为书上写得狗尾巴草就是它。这个印象还不如婆婆的狼尾巴棵。后来证实狗尾巴草不是它,狼尾巴棵也不是它。
  百度花草图片的时候,我看到一种叫小飞蓬的植物。喜欢这个名字。小飞蓬——小飞蓬——像一段旧时光,像一个新梦想,像某年某月去过的一个地方。小飞蓬一下子带着怀旧和憧憬、梦幻和美丽的样子站在了我面前。
  许多天我默念着小飞蓬的名字在路边寻找。我觉着这种植物一定带着某种深情的注视生活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不认识它,其实它就在我身边,和我耳鬓相熟。它的样子清晰而恍惚,熟悉又陌生。这似乎是一种生活的隐蔽,一种我无法看清,但我一定触摸到了它真实存在的影子。更多的时候,我经过它身边,用一种漠视的眼神望它,就连它的名字在我意念里都带着轻贱的意思。这致使我形成了一种无可争辩的主观意识。一定是这样唐突而又不可饶恕。一定是我对周围细微的事物缺少一种慈悲的情怀。美丽的小飞蓬在狼尾巴棵和狗尾巴草的影子里屈辱地生长着。小草无可申辩,它的屈辱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流逝了,天在云之上无语,地在泥土之下沉默。荒野上那些美丽的身影在西斜的秋阳里留下蓝色的剪影,在旭日东升的时候碧绿的叶脉和伸展的枝杈嫣然如花。
  再次打开百度图片,我惊喜地印证了那些生长在路边沟渠、田头野地里荒漠一样的植物便是小飞蓬。这个发现让我欣慰。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庄严的理由,我可以很理直气壮地给小飞蓬正名了——小飞蓬不是狼尾巴棵也不是狗尾巴草,它有个诗意的名字,这个名字开阔、自由、浪漫,充满无畏无惧的勇者气概。小飞蓬,不管不顾的小飞蓬,为梦想而生的小飞蓬,无论脚下的土地多么贫瘠,无论荒凉的野外多么冷清,柔韧的小飞蓬超越梦想的精神依然坚定。
  在我心里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感伤,挥之不去,像横亘在身体里的一块石头,坚硬不可自拔。为这些无名的小草,为这些小草被漠视的身影。这是一个重要的一个理由。我无法吐露而又心怀暗伤。我念念不忘的小飞蓬,它在我心里反复纠缠。直到秋天小飞蓬像不可计数的小星星一样遍布河滩,它飞身要走了,我顿然感觉到植物离去得姿势那样华丽,那样斩钉截铁。繁华相伴的是零落,小飞蓬流着泪走,那些白色的霜花打在它洁白的裙裾上,抖一抖风尘和斜阳里微凉的秋叶,小飞蓬遥望无边的田野找不到梦中的老家。雪花一样的小飞蓬在河滩上盛开着最后的从容,我没有来得及和它亲近,没有看清楚它春天的模样,夏天的模样,它嫣然开放的样子上还带着世人漠视的眼神,它要上路了。我说不清为什么,我为小飞蓬难过,我为没有故乡的小飞蓬难过。
  我在黄昏的时候去看小飞蓬,在这个百鸟归林的时刻,小飞蓬那么多的小姐妹和我相视无言,夜影蛛丝一样爬上河滩,爬上小飞蓬纤细的茎脉,爬上我模糊的视线。我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越来越远的事情是那样的不可挽留,生活里某些秘而不宣事情正悄悄地离我而去。
  现在我知道,在村庄的泥土里,有一种植物叫小飞蓬。它叫小飞蓬。飞蓬。人们会轻视狼尾巴棵,会轻视狗尾巴草,人们不会轻视小飞蓬。因为它是小飞蓬——小飞蓬。小飞蓬带着村庄泥土的嘱托生生不息,小飞蓬毫无道理里生长在我的身边,小飞蓬充满崇高志愿地生活在我身边,谁又能否认它庞大的存在呢!
  小飞蓬就这样生长在了我心中。至少在现在,我找不到另外一种可以超脱的植物让小草的命运回归到圣神不可侵犯。我会一一找回它们,找回它们的前身,找回它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应该有的身影和它们昂扬的生命姿态。我会给那些村庄里的小草正名,还它们一个不可忽视的植物的高大形象。
  河边的斜坡上,小飞蓬逶迤缠绵,它们形成一种气势,覆盖了整个河坡,蔓延到路面上。开淡粉玉白的小花,包裹着雪青色的丝边,擎立着紫红色的茎干,花啊,果啊,星星点点,纷纷扬扬,小花上带着潮湿的露水,花色是娇艳的,一路的清香弥漫。花谢后,开花的地方长出无数白色的伞状的果冠,这些果冠上排列着细密的绒毛一样的果实。风一吹,熟透的小飞蓬飞走了,它飞进空气里,像一缕风,无影无踪。
  
  
  曼陀罗
  
  我确信我在荒原遇到过它——曼陀罗。
  曼陀罗生长在村庄的荒地上,散漫的枝叶随意张开,我一直把它和蓖麻混淆在一起,它们的样子很相近,果实也很相近。村里人叫曼陀罗野麻,因为它和麻是近亲,花叶,招展成迷人的纱帐,开白色的紫色的花,每一朵花都带着幻景的诱惑,是那种惊心动魄的美,是开到荼蘼都无法让让人忘记的美。它们长在野地,麻作为制作绳子的原料为人们接受,种植它并爱护它,野麻作为一种野生植物,有毒并一无用处。在村庄,麻醉剂没有被开发,曼陀罗作为蒙汗药和麻醉剂的原料首先被人们远离。野麻在村人的眼里是荒草,是霸占土地侵害庄稼的异类,人们锄草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铲除它。
  村庄里的人知道野麻,不知道曼陀罗。
  野麻和曼陀罗的区别是什么呢?野麻是属于村庄的野草,曼陀罗是那些冷艳矜持又内心丰富的人养在闺蜜的植物。凭什么一种植物在乡间就成为了野麻呢?在另外的地方另外人的心里就成了曼陀罗了呢?乡间的粗卑终究是亵渎了一种植物的华丽,曼陀罗这个美而沉郁的名字在这里没有人知道,野麻被唤来唤去,像村里的孩子,被唤作二妮、狗蛋。
  在秋后的棉花地里,我看到那么一株庞大的野生植物,粗壮的茎脉下吊着白色的花朵,花朵乳白色,淡绿的花边若隐若现,她旋转着迷人的波纹,安静地掩映在叶绿下。那时候,我没有仔细观看曼陀罗花儿的模样,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很多年过去,印象中那朵花的样子如在眼前,少年的我一定很多次经过那朵花的旁边。现在一回想,那朵花就在跟前,如同我站在野地,嗅到它的气息。这样的场景亦真亦幻,我明白彼时的我荒废了那么多美好的事物,擦身而过不闻不问。而记忆不会欺骗我,那时的乡村这样的植物这样的相遇随处都是,春夏秋冬,我们都会去野地里割草,在丰盛的草间那么多种植物映在眼前,轻而易举地就记住了它们的小名并且记住了它们长在野外的样子。
  现在的村庄和村庄外的大地上看不到曼陀罗的影子,它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我记得它的美艳,粉白的大花朵低垂着,把那么美的一朵花深深地垂下去,垂到叶片的下面,垂到枝杈下的阴影里,是花的谦逊,是花不肆张扬的品德。我走进它看到它,情不自禁地伸手触摸了它一下。我听到身后有人喊:不要碰它,它有毒。我缩回手,愣愣地凝望它。美丽的有毒的曼陀罗,它一定是先用毒汁浸透了自己的心,然后才去毒那些饮用它的人。白色的曼陀罗花是情花,用酒饮下人会痴痴地发笑。蓝色的曼陀罗花是骗情花。黑色的曼陀罗预示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要用鲜血浇灌它,而它终将为情所弃,成为被咒诅的花。
  我总想大自然的诡秘一定预示着某种隐喻,它不说话,它等着人类的聪慧揭秘它。曼陀罗蛊惑了人们的视线,人们养殖它,以养殖一朵妖娆的花为目的。后来,人们赋予曼陀罗花感情的寓言,没有童真的快意,更多成年人的阴郁。是人们对花痴迷了,它低头下垂的样子哪里有诱惑的成分?它藏匿了锋芒、妖娆和张扬,在枝叶掩埋的阴影里盛开,仿佛它的美带着不可宽恕的原罪。还有那粒长满柔软小刺的果实,饱满、充盈,欲把整个秋天装进它的口袋。那时没有理会一株植物的奥妙,怎么没有打开那个大大的果球窥探一下它的内里呢?我见过它炸开的样子,果实逃逸了,果壳凝结成美丽的风花,一瓣瓣裸露在野外。
  在佛教里,曼陀罗是一种聚集圣贤功德的坛场,一入曼陀罗阵,亲历八苦,身心受损,最终成为阵法的一部分,物我两忘的境地便会修得圆满。佛教讲究随缘,曼陀罗走入佛门净土是缘,是此世的修身换得他世的无限终极。
  作为野草的曼陀罗荒芜在野外,慢慢地销声匿迹了。而它美轮美奂的痕迹还在我心底反复出现,我怀念那些时光,饥饿、孤独,旷日持久、无声无息的飘浮,像风吹来吹去,像云随意漫游,白天是永久,黑夜是永久,雨水永久,河流永久,雪花永久,所有光阴中的事物都安静地伫立在那里,是永久是纯净是生生不息的存在。一睁眼便看见那朵曼陀罗,阳光透明,河水潋滟,风的声音清脆悦耳,天边的晚霞映红村庄外的原野,原野上那些曼陀罗花在微风的吹拂里不嗔不怒不悲不喜。让我想起佛语:不是风动,不是旗子动,是你们的心动。
  我的心动了,想起曼陀罗。

  打碗碗花
  
  西屋后面的花椒树上盘绕着一串粉红的打碗碗花。打碗碗花天生一副清灵简约的模样,圆圆的小口张启成一朵婉约的小喇叭花,在纤细的茎蔓上颤悠悠地荡漾出野性的妩媚。夜来阴影凝重,小小的花掩面闭目,暗暗合上薄薄的玉唇,在露水轻洒的天籁之音里轻轻睡去。阳光从墙角斜射过来,打碗碗花睁开眼,轻启玉唇,游丝一样呼吸着小村里弥漫着薄雾的清新空气。那花色曼妙得更清越了,一半粉红一半粉白,粉红的让人浮想联翩,粉白的楚楚动人。
  打碗碗花是秧蔓植物,一根不起眼的小茎悄无声息地从花椒树的底部沿树杆蜿蜒至树顶,百折不挠的须牙像蛇昂起的头颅,还要往上攀附。它的秧蔓紧紧地缠绕在花椒树身上,看上去很轻车熟路,却又十分严谨地一道道盘旋而上,一路攀爬,一路上留下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花骨朵包含在淡绿色的花苞里,初具花的雏形,一夜之间,那些花绽开了,花色由浅至深,红白相间,在花椒树的枝杈上挺立着,以为是花椒树开的花呢。
  打碗碗花在我家屋后的花椒树上年年开放。我来来回回从墙角边的小路上走过,花开的时候,驻足在花前,看花色深浅的变化,看花片上丝绸一样滑润的质地,想这世间凡是花儿都生的华丽,唯独生的华丽才引人注意。而开在这样偏僻角落的小花生得华丽又有几人在意?我家屋后的打碗碗花有点寂寞了,落落寡欢的样子着实沉郁。每年却还是开得及时,也开得长久。一朵花的寂清和娇美,慢慢沉到世俗的内部,在日月无意损伤的照耀里慢慢凋谢。
  那么多年,我对这种植物的认识却是浅薄的,我只知道它叫抓抓秧,和一种叫树苗秧的植物十分相近,其实树苗秧和抓抓秧我一直没有分清楚它们之间的区别,后来观察到一种开花一种不开花,开花的那个便是打碗碗花。我写文章的时候误写过它们,我在田野里劳动的时候误叫过它们。现在我明确地知道这种植物叫打碗碗花,查找资料求证后我十分震惊这个很好听的名字就是我家屋后的那个叫抓抓秧的植物!很早就听说过打碗碗花,可是——可是,谁知道打碗碗花就是住在我家屋后的抓抓秧啊!
  我生长在乡村,我为直到今天才认识打碗碗花而羞愧,我为那么多年没有分清楚一种植物的形状而倍觉可悲。一个人在庞大世界面前还有什么可以炫耀的呢?一种年年相遇、年年嫣然为我们开放、生存在我们身边的植物我都不认识,我还有什么可以值得喋喋不休的呢!难怪打碗碗花在这里寂寞了那么多年,它的美丽和它魅力在这里都失去了光彩!我把它当作千万万个野草中的一个从来没有珍视。打碗碗花是卓尔不群的,它的优雅,它迎风颤动的美丽的花色和形状都是乡间其它花草不可比拟的,它在那么不起眼的秧蔓上开了那么多妖娆的小花。它开了那么多花,并不是随随便便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的,它要在晴朗的天气里,阳光普照,风和日丽的时候才开放。阴郁的天气和暗夜里,它闭上花苞,一朵也不开。这是花的脾气,花的分寸。
  打碗碗花是根生植物,在村庄周围的土地里,年年春天都有打碗碗花柔韧的秧蔓遍地逶迤。薅草的时候常薅到它,白色的根茎从地下拔下来,滴着白色的汁液,染到手上,变成黑色的,怎么洗都洗不掉。花开了,带着花薅下它们,塞进杈子里。沿着暮色的阴影回家,一杈子青草,青草间摇曳着粉红色的花,背后青草的气息在鼻息间洋溢,那些小花闭上梦想的眼眸跟着我们回村。
  一朵花瑟缩成一段羊的记忆。羊是幸福的。
  那些年的乡间,没有人在意是草还是花,抓在手,从地下薅下来,装在背后的杈子里,带回家都是羊的饲料。羊吃了青草,吃了打碗碗花,咀嚼花草的羊在午夜的黑暗中反刍着打碗碗花的滋味。打碗碗花唤醒了羊的记忆,温顺的羊吃下了打碗碗花从此情窦打开,羊发情的叫声在村子里此伏彼起。
  天明,牵着羊去邻村配羊的老人沿着开着打碗碗花的小路一路走来。羊一路走一路叫,路边打碗碗花的诱惑,羊一无所动。羊不再吃打碗碗花,羊在思念一朵叫爱情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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