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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洗澡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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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澡
    少时淘气,因淘废学,成绩不理想,少不了老师和父母的责难。想起那一段落时光,如今仍然有遮掩的气息在,生怕文字会轰然响起,被他们偷听去,我曾写《河流似冰箱》句,藏得深还易名为《少年时光》,确实,总感觉那时候的夏天总炎热得十分浩荡,几无消暑措施,只有村庄的小河,成了众多儿郎的冰箱。春衫用的卡面料是富家,夏衫用的确凉面料,也是稀贵的,粗纺老布才常见,且经年而易,多少年都挎在身上,漏洞百出方能换新。我家的经验更独,旧衫荒破了剪去长袖便是夏装,裤头也是这样改造而来。清凉的小河水时常弄湿这一身行头,好在荒破的布料更容易晾干,即便如此也不能穿着衣服下水,嬉闹中衣衫会任意地豁出大口子,无法缝补。便只能光溜溜赤诚相对,在水光中扑腾度日。女生不再敢来,她们的绝招是放学打猪草,好歹可以说成淌河而过弄湿了衣服。
    小河弯弯,水清鱼现,多少年的历练居然没学会游泳,我如今呈现的也不是游泳,是洗澡,本质上属于通过洗涤清理身体污垢异味的过程,也非偷梁换柱,少年时确实有多半时间在野外洗澡。天还是蓝的,天灿蓝得太久,有白云腾挪点缀画面才现琉璃,才美得大方。水还是清的,鹅卵石和沙砾纯洁透光,洗澡的人儿窝在水中,仿佛水凝滞而鹅卵石在朝上游攀爬。石孔桥的拱顶有经水折射的光影摇晃。也正是桥孔的存在,于白天的一丝不挂就有乌蓬船船舱类似的遮蔽作用,泼皮撒野才得以为继。这样泡久了,污垢和异味无存,皮肤也起了皱折,爬上河边巨石,晾一晾裸体再穿上衣服,去学校蹭一节半节课就该放学回家了。傍晚才是正规洗澡时间,是被许可的,半截裤衩、拖鞋,还是那条河,还多出手上的一条毛巾,就在“冰箱”里享清福去了,为洗澡正名要等到睡觉之前,“霜”还没彻底融化,清幽的夜里再无新的浮躁,以及其他热源,身如皂荚,遂从水缸里舀一盆清水,(不能直接取用水井中的冰水,会惊透皮骨感染风寒),劈头劈脸的淋下来。妈说,这样可以去了日光的腥味。每年最温润的时光是在春冬,我不再逃课,小学阶段我的全部所学都拥挤在这两季。秋天越发深了,仍然到河里洗澡,完成规定动作,可是有风拂着柳条,风也将其他树叶当作柳条那搬扶来扶去,像是有更充沛的风,吹残了树叶,带走了身体表面的温度,窝在水里尚好,只要蹬出水面,风就找到你了,那时候,一个小人,肩上斜搭着毛巾,半截裤衩淋着水,撑腰立于巨石之上,任风(或雨)袭来,作半刻时间的诗人或者钢铁工人。回家那盆水,可以换汲井水了。村庄上有着围栏的井如同宝葫芦,水在夏天冰凉,在深冬直冒热汽,但是真要是用直冒热汽的泉水冲凉,受不了那刺激,冷得心惊肉跳,“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之床(井台、井栏)前一盆一盆的泉水浇身上,片刻的温存抵挡不了凛冽的寒气。冬天真正的澡是节俭的,升火盆,局促的木盆盛着热水一通搅和,草草收场。还有过这样难忘的经历,读书住校,三天洗澡显得很奢侈,盼望星期中间有大雪,夯实了一盆雪,扒光了棉衣裤,将雪盆扣在身上像碾磨一样,直到雪融了一半黑了一般,满身通红,之后再寒冷的冬天也不在话下。
    古代为洗澡而专设“休沐”假,既是礼制,也是挺温情的。之前读书拾遗有记录:秦汉时《礼仪 聘礼》载“三日具沐,五日具浴”,意为三天一洗头,五天一沐浴,官府每五日给假一天,为“休沐”。东汉许慎《说文解字》阐释得更具体严格,“沐,濯发也。浴,洒身也。洗,洒足也。澡,洒手也。”盛唐时又改为十天休沐浴假,名谓“休浣”,因为十天一浣的缘故,浣竟成了记时单位,一浣十天,也就是一旬。如今有沐浴露,古时洗澡的材料有什么呢?草木灰和淘米水多用于洗头发,皂荚、肥珠子、胰子和香药料当沐浴露使用。我也洗过一次特殊的药澡,年少时经常全身过敏,过敏源头无法寻找,发作时瘙痒难耐,抓挠会出现大面积红斑,西药可以阻断但易复发,母亲在外头道听途说来,说食用翻毛鸡肉、鸡毛煅灰洗澡能治此顽疾。有人天生卷发,翻毛鸡是鸡中异品,却不少见,乡下很容易就能觅得,大块朵颐了红烧鸡块,鸡毛煅灰洗澡却是难过的关。鸡毛洗尽,放在烙板上,焙黄了既可,弹指成灰,用开水冲兑,再添冷水调配至适宜,人泡在里头半晌才能出来,事后有三五天身上仍散发一种鸡毛焦糊味,不敢近人,但是过敏的毛病居然好得彻底。从医许久,未敢与人推荐此验方,其他清热祛毒药澡倒是说过几回。
    我该有多么怀念少年那段锤炼的时光啊,多少年之后,成为有城市户口的人,基本的城市生活配置都具备了,当然要在夏天,我仍然会下到水里,在乌青暮色里,于旷野于天然浴场,像浆洗着粗棉老布那般的皮囊。县城的边上有口水库,汇集了半个县域的山区水系,几无污染,清澈见底,码头上有几艘老旧的木头客船和新置的快艇,新老船艇上都备有橘黄色的救生背心。至今比旱鸭子好一点点的游泳技艺,在那些橘黄背心里瞬间获得了救赎。和一位喜欢垂钓的亲戚结伴,几乎每天早早就上那里消磨,太早了,夜间出来觅食的鱼族还未出没,便混在众多游泳客里纵身入水,救生背心给了我双重保护,增加浮力,也为身上添了亮色,只要我一不留意,游出合理范围,亲戚会在最短时间捞我回来。水库有十至几十米深,深则渊,危险无处不在,暮色稍稍稠密,游泳的人便都上岸、散去了。剩下两人,爬上木船,借点点“渔火”开始垂钓。黑夜四合,此刻的水面上,清风徐徐,氧气充沛,温湿度恰好,蚊虫也匿了踪影,躺坐下来,也正沐浴在另一种情境之中。
    家里浴室有两款花洒喷水龙头,盘状和盏状的,只我一人用盘状龙头喷淋,他们嫌弃“暴雨”中有窒息感,我的意思——每每在那场暴雨中,总有挥之不尽的雨水(披淋而下,影视镜头里偶尔会设计男人不轻弹的泪水混流),总能找出洗心革面的况味来,或者辛酸或者反省,又或让自己安静下来像沉在水底慢慢起来。洗澡的时候偶尔又会想起没有按浴盆的原因,买房之后的钱袋瘪得像两层粘在一起的纸片,好的浴缸太贵,便宜的太薄,还是淋浴省了空间与硬通货,想着和从前父母养育我时的一贫如洗相比,已经够奢侈。贫穷得像被大水冲洗过,那困境也是磊落和干净的。为父母置办了一只尚好的浴盆是后来的事情。
    洗洗澡,照照镜子,是众生皆经历的事情,后来也有了引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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