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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大姨的疼

2020-12-14叙事散文杨献平

大姨的疼
杨献平蓦然回首,10年的时光像是一场波澜不惊的梦,带着些许的幽怨、激愤与缺乏自知之明的骚动,转眼就消失在了记忆的幽深洞穴。闲来无事,常用心望望故乡,回忆的触角偶尔也会在故乡的山山水水和树木花草上飘落,但却时常缠绕在具体的人和事。
大姨的疼 杨献平   蓦然回首,10年的时光像是一场波澜不惊的梦,带着些许的幽怨、激愤与缺乏自知之明的骚动,转眼就消失在了记忆的幽深洞穴。   闲来无事,常用心望望故乡,回忆的触角偶尔也会在故乡的山山水水和树木花草上飘落,但却时常缠绕在具体的人和事。储存在我的记忆深处的那些零碎影像,有的已然模糊不堪,有的却清晰如初,它们在我偶尔的回忆和念想中,却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温情和痛感。    在我们家诸多的亲戚中,值得我去怀念和感激的似乎不多,大姨是其中一个。大姨之所以能够让离家十年之久的游子时时想起,除了幼小时对我异常关心和呵护之外,更重要的是大姨的曲折经历和有些凄凉的晚年。在我的内心,大姨所给予我和我们家的温暖除了血缘上的义务和责任之外,则还包含着一种天性的宽厚和善良。   大姨长母亲8岁,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幼小的时候,大姨随同姥姥姥爷到山西讨过饭。母亲说,5岁的大姨跟在姥姥姥爷身后,一步一步地在陡峭蜿蜒的山路上挪动着,膝盖和小腿磨得淌血……点点血花撒满大姨苦难的童年和少年。也许是家境过于贫苦的缘故,15岁那年,狠心的姥爷收了大姨夫家一斗米,便就草率地将大姨嫁了出去。   大姨的婚姻注定是不幸的,虽然在那个年代,男女婚事都是听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嫁给大姨夫之前,大姨和大姨夫从没见过面,更不要谈什么两情相悦。大姨没有选择的余地,大姨和我的母亲一样,深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恶劣传统的影响,内心和血脉里都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宿命感。   大姨家和我们家之间仅有3里的路程。还在很小的时候,我经常跟着母亲,到大姨家做客。大姨的米粥烧得很好。况且还有表哥表姐一块儿玩耍,嬉笑打闹,当然很能吸引我。以致到我读小学的时候,竟舍近求远,放学后不回近在咫尺的自己家,而随着四表哥和小表姐走三里的路程,到大姨家吃饭、疯玩和住宿。这样的一种习惯,一直延续到我离开村里的小学,到很远的石盆中学读初中的那一年。   那时,虽然大姨家境甚是拮据,不能给我买那些新鲜的玩具和好吃的东西,但有和几位表哥和小表姐一块儿爬树折花,掏鸟蛋,夜里到别人的果园偷吃杏子和苹果,或是在溪流叮咚的小河里捉螃蟹和泥鳅……打闹玩耍,自有十分乐趣。四表哥人高马大,出手甚狠,由于年龄较为接近的缘故,老是和我嬉笑打闹,有时打得我呜哇乱叫,三表哥总是站在我这一边,用四表哥欺负我的方法,还之于四表哥。最有趣的,是我13岁的时候,三表哥和一个同班的女同学谈起了恋爱,兜里装着一张女孩子(也就是我现在的三表嫂)的照片,每晚躺在炕上,总是要拿出了端详半天,然后背过脸去,或忧或喜,情绪不定。因为年龄尚小,对男女之事懵懂得很,总觉得三表哥有点问题。就像打小报告一样,神神秘秘地跑到大姨面前,附在大姨耳朵上,说三表哥神经不正常。大姨听完之后,大声笑了起来。大姨抚摸着我的头顶说,小乖乖,快点长吧,长大了大姨给你说个俊媳妇,叫你的神经也不正常!   现在想起来,在大姨家的感觉真的很好。少年时代的欢乐、无知和轻微的伤痛,都在时间深处,在我已经沧桑的心灵之中,仿佛暗夜飞舞的萤火虫,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亮,照耀着我现在已爬上皱纹和落满尘土的面庞。   对于所有的生命来说,时间是一种摧毁,更是一种剥夺和埋葬。在不知不觉中,一个顽皮、固执和忧郁的少年,也逐渐向成年的行列急速迈进。大姨也逐渐老了。几个表哥也先后成家立业,并且分别有了自己的儿女。按乡村习俗,为儿女起房盖屋,操办完婚事之后,忙碌辛苦了大半辈子父母,就应当坐下来,抱着孙子,冬天找背风的地方晒晒太阳,夏天到树荫下说说笑笑,什么事情都不必挂心,只管享自己的清福了。可是,生活和命运总是与人们的美好愿望背道而驰。我16岁那年,已有一女的二表哥突然上吊自杀。那天,我从市里中学乘车返家,却见房门紧锁,空无一人,只有母亲喂养的蜜蜂嗡嗡嘤嘤,在蜂箱上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肚子饿得厉害,便想到奶奶家蹭一顿饭吃,刚走到奶奶家门口,奶奶劈头就是一句,你二表哥死了!我的心猛然一阵紧缩,接着是一阵刺骨的疼痛。   我撒开双脚,狂奔到大姨家。大姨家屋里院外人头攒动,一口深蓝色的棺材横在院子中央,很是瘆人。在盛二表哥的棺材前,禁不住失声痛苦。我使劲挪开厚重的棺材盖,却看见二表哥死去的面庞上,没有痛苦,甚至有些安详和快乐的意味。我真不敢相信,一个亲手扼杀了自己生命的人,怎么会对死亡如此无动于衷?后来,我才了解到其中的缘由,一个没有爱情的家庭,一个被背叛刺穿了心灵的人,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更是对背叛者的一种彻底的蔑视和鄙弃!   面对一个熟悉的生命的死亡,真正悲伤和惋惜的人总是难以面对现实;而总有一些人,对同类的灾祸和死亡却是无动于衷,甚至幸灾乐祸。那一天,我就看见我的那位二表嫂,还在暗自窃笑,三表哥和四表哥也看到了,我怒从心起,大吼一声,向二表嫂冲去,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而最为痛苦的,莫过于大姨了,已经年迈的大姨,不停地大声哭着,声音嘶哑,大小便失禁,几度昏厥。多亏有母亲和小姨妈照顾。这种时候,可以真切地体验到亲人之间那种血浓于水的殷殷真情。   忘却是时间的专利,悲伤总会在心中刻下属于它的独特伤痕。在大姨心中,二表哥的夭亡无疑是一次沉重而尖锐的打击。但大姨似乎也明白,逝者已矣,生者还需生活。只是,经过这一番打击之后,大姨的精神和身体状况大不如前。神经受到刺激而变得迟钝,不久又患上了高血压,时常觉得晕眩。有几次竟跌落路下,碰得头破血流。若不是有人发现,恐怕大姨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二表哥死后不久,四表哥到临近的邢台做了倒插门女婿,虽然相隔不远,但回来的机会很少。大姨想念的时候,就到四表哥那里住上几天,可是,由于四表哥和岳父岳母不合,大姨在那里时,四表嫂的父母经常指桑骂槐,大姨心里委屈,也不愿四表哥的岳父母对自己有什么误会,就借口家里有事匆匆返回。其实,大姨也没有什么事情,回到家后,还是觉得孤独,就经常往我们家跑,和母亲说说心事话,姊妹两个商量个事情,大姨觉得很高兴。上次打电话给大姨,大姨还告诉我,上午我母亲还买些补品给大姨送去。大姨说,你妈对我可好了,你不要担心。我也会自己照顾自己。我说要给大姨买些药回去,大姨竟不高兴了,说,俺有手有脚的,还有点钱,自己能买。我知道,大姨是不想我为她破费。可是大姨,您在我的心目中,和我母亲同样重要!   二表哥死后,三表嫂一心要将二表哥遗下的一点财产划为己有。因为有二表哥的女儿在,大姨坚决不答应,三表嫂就和大姨大吵大闹,对大姨极尽侮辱之能事。三表哥虽然孝顺,但对口尖舌利、凶悍蛮横的三表嫂无可奈何,只能和大姨一起悲伤,抱头痛哭。   本来盼着儿女成家立业之后,能给父母一点回报和温暖。可大姨一天舒服的日子都没有过过,不是三表哥、四表哥和小表姐不孝顺大姨,而是力不从心。这对大姨来说很不公平。而更不能让大姨接受的事实却又接踵而来。去年4月的一天傍晚,大姨夫吃过饭后,就到大表哥家为大表哥看门,临走时精神状态很好,也没有什么病痛。第二天一早,日上三杆,却还不见大姨夫起床,大姨和三表哥就去叫,结果门拴着,怎么叫也没人应声,撞开门后,却发现大姨夫身体冰冷,已死去多时。老来丧夫,对已经68岁的大姨来说,又是一次无以伦比的沉重打击。   可仅过了一个月,大表哥也由路上摔下,跟着大姨夫走了。大概是93年吧,仅小我母亲6岁的大表哥迷上了耶稣,而且迷得一塌糊涂,甚至将自家的田地都荒芜了。整天抱着一本已经翻得稀烂的《新旧约全书》,东家到西家地聚会,唱赞美诗。我并不反对大表哥的宗教信仰,可是不能为宗教而损害家庭。前几年回家,大表哥竟也将我作为他的“传播”对象,要我也参加基督教。我劝大表哥说,宗教只是一种信仰,或者说是一种心灵上的期翼和安慰,跟现实生活还有相当大的距离,更不能因此而致使家庭受损。但大表哥却听不进去,劝说的次数多了,大表哥竟宣布和我断交,如若不然,就要狠揍我一顿。我不相信,但有一次,大表哥真的在我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几年不见,听母亲说,大表哥竟变得神经兮兮了。说话颠倒,行为反常。去年春天将他送进精神病院,可没过多久,自己又跑了回来,如此反复多次。大姨和大表嫂没有办法,就把他留在家里照顾。有时也带着他到地里干活,却不料,大表哥竟然很快就离开了人世。大姨真是欲哭无泪,满是伤痛的心又插进了一把锐利的钢刀。   经过这一番心灵的创疼之后,大姨心灰意冷,对人世充满了恐惧和怀疑,甚至有些麻木起来。对自己病弱的身体似乎也不在意,只在晕得厉害的时候,才找几枚药片服下,感觉稍微好点了,就听任病情的发展蔓延。对大姨现在的心境和身体状况,我很是担心,常打电话劝说大姨,每次和母亲通话,都要问及大姨的近况,并请母亲尽可能地多去看看大姨。一个年迈的老人,一颗破碎的心灵,一定是满目凄凉。我想,如果大姨身边多些儿女的关心和体贴,再多些孙儿孙女绕膝的欢笑,那么,大姨的心情就会好起来的,对自己对生活也会充满信心的。   至于我对大姨的感恩和惦念,只是一种心灵行为,仅仅是我还有良心的一种体现,或是一种感恩的方式,并不能为代替和大姨做些什么。唯有利用短暂的假期,与大姨坐坐,聊聊心事,说说我在外面的生活和经历,说一些在外面听到或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逗大姨开心;把大姨接到自己家中,住上一段时间,天天陪大姨走走转转,为大姨梳梳头发,捶捶背。而离开之后,心里尽管牵挂,尽管常打电话给大姨,但毕竟相距遥远,牵挂和电话有点虚幻,心里总觉得很不踏实,好像欠着大姨一些什么,使人难以放下心来!但除了默默地为大姨祈祷健康,在心里珍藏大姨的笑容和创伤,我还能为大姨带来哪些现实和心灵上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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