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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醍醐鹭鸶

2020-09-17抒情散文凌啸远
醍醐鹭鸶九月初秋的太阳有点瞠眼睛,昨天雨丝的潮湿还挂在柳叶上,打湿栏杆地面。空气中感觉濡染的温和,就在大街上转悠。从文化街一直沿着河道往下走,水流淌如黑木耳缎子样,漂泊着向前,就渐渐来到了城市公园的滩头边。鹭鸶又静又冷,伸着灰色的爪子陷在无

  醍醐鹭鸶   九月初秋的太阳有点瞠眼睛,昨天雨丝的潮湿还挂在柳叶上,打湿栏杆地面。空气中感觉濡染的温和,就在大街上转悠。   从文化街一直沿着河道往下走,水流淌如黑木耳缎子样,漂泊着向前,就渐渐来到了城市公园的滩头边。鹭鸶又静又冷,伸着灰色的爪子陷在无水无风的烂泥里。   四周又静又冷,白天的太阳还带着昨日雨的阴郁,落照在长椅板凳边。对面一纠绿一纠黄的青山,还没有被秋日秋风压迫下去的青山,它有它的姿态,它是静穆的,它对着河滩边的鹭鸶,都在晌午的时光里寂静打盹。   来来回回,双手插在裤兜里闲游晃荡,好比一条水拉着两头牛往前走。   一位朋友看着滩头的鹭鸶说好,他说,我们坐下吧。选了左边一方亭子坐下去。手边一排朱红色油漆仿古镂空雕花栏杆,亭子对面一丛过膝花圃,三叶草的叶子上还有透明的水珠,菊花浅黄深紫地漫开,像缀着流动的毯子。   过了半晌又从亭子站起,立在河滩边看一处宽阔,看一片零星点动的白,鹭鸶渐渐在河滩上滚动游起来。   在鹭鸶滩头东侧,靠近亭栏边,下有一方未干的水洼,四周凸起褐色的石头,许多野鸭铺着爪子压上面。水洼里的小鱼能够见背的,几只野鸭伸着尖喙水底去啄。   四周寂静而荒凉,城市的上空漂着初秋的阳光。   离开亭子不停地沿着河岸往上走,河滩上头的鹭鸶随着脚步声往前滚动,烂泥里的爪印越露越多。朋友对着滩头去吼,芦苇丛荡了一点点风,半根丝瓜藤飘在空气中。   我说,无聊么?   朋友说,是啊,无聊。   城市的广场以及街头都没有事。   记得前几天初到贵阳的时候,大家没有事,恰遇着毛毛雨落街头。四周的山壁成一个围子,中间就是潮湿阴郁的感觉。它的湿气不散,脚底泥泞打滑,城市的挖土机在半空中轰隆隆响彻,焦灼浑浊。   我说,无聊么?   朋友说,无聊,很多东西不好耍。   于是又扭头去了另一城市。这是一个忘却的城市,你我不识。东南偏僻地区没有火车,只能坐汽车三小时,道路崎岖多岩石,一路颠簸动荡,陌生连着陌生。流浪引着流浪。   从河滩边一直往上走,落在泥滩上的鹭鸶光着油亮的脑袋不停地往前飘飞。一层一层卷荡起来,越卷越高,好比清浅的浪花点在空中,点成飘游的棉絮。   我们站在一排法国梧桐树下等着看。   几声嘎哑的长鸣就来了,先在脚底下匍匐着叫,然后又从脚底下冒出来,开始撞击胸膛,渐渐超过头顶。湛蓝的天空里鹭鸶游飞起来,初秋的明朗也升起来,城市的荒凉在嘎哑的声音里开始有点释放。   我想初秋的影子里应该潜藏一个美好的少女好看才好,看着她站在阴凉的山坡处,潮湿的壁上,或者绿色的藤萝边,她由初秋洗脱过的白脸颊以及灵活的眼睛,给所有人的感觉注入一段新气新芳。   只是忙碌以及无聊罢了。走走停停,来来回回,都为生活所迫,为人生所不知。   记得奈保尔《鲍嘉》开头有这样内容:   每天早上,哈特起床后,总要坐到屋后阳台的栏杆上,扯大嗓门朝对面喊:“有什么事吗,鲍嘉?   鲍嘉总会在床上翻个身,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咕哝道:“有什么事吗,哈特?”   事实上每天都没什么事,只有每天互相对答的重复。一日一日,一年一年。重复,重复。重复,重复。   “无聊?”   朋友站在河滩边摆动衣袖,脚底生风地笑着说,“还有寂寞与孤独。”于是河滩外的流水也陡然陷入渐次的寂静中了。   这又使我想到自己童年时的寂寞与快乐。那时真没什么事,也没什么生命负担,只有单纯的天真与快乐。那时南方五月的春天多雾,沼泽地里褐色的岩石边冒着新绿的水草摇摆,天空飘着游丝一样的风筝,夜晚潮湿下来,墙壁边浸着暗地里的濡濡,一双脚伸在炉火旁不冷不热,眼睛看着窗外星空遐想。   春天尽下去快死掉了,柳絮花丝落在屋檐台阶上,对面的山巍巍地像穿满暗灰色盔甲的武士矗立不动寂静威严,深井凸在院子里黑黝黝,眼光两处两片墙,渐渐有一股幽暗的香气从夹缝里潜进来。   祖母走过来说:“你冷么?”她有一双宽大粗糙而又温暖的手。   祖母又说:“你想睡么?”   我睁着眼由祖母坚实的臂膀抱进堂屋一侧的卧室去睡。我睁着眼看着屋顶黑色的梁,弯曲的椽,风干的蛛丝,我想我是不想睡的,但是我还是睡下去了。   昨晚躺倒床上彻夜难眠,又突然思想自己一头白发的情景了。   初秋倒是新亮,叶是活的,鲜的,还不老,罩着的泉在石上跳动。   朋友加步向前走,又说要去爬山。河滩上的鹭鸶从前头有水的芦苇边栖息跌荡一会,又渐渐往前卷飞。我想鹭鸶是由两个清减寂寞的人脚步带动,然后又飞到前头去了。   于是就有一座陡峭削壁的石山在眼前,它的一侧全是白色屏障粉岩,上面纹路清晰交织的网,一下阻挡前进的视线。我们迎面往前走几百步,就要回头。山脚下河道越见逼仄,蜿蜒形体,身子越抽越细如暗蛇深埋进去潜伏着游动,渐渐见到清水了。原来河滩上游还拘有水,下口宽敞,下面就是宽阔冲刺的泥滩。   我对山的拒斥不是巍峨,而是寂静。一片初秋的光压在寂静里又和寂静睡。天上地下,茫茫苍苍,几点不辨不识的人间。郊外涟涟的野草延伸到稻田边,金黄的稻壳,远远灰色的村落,飘荡的雾气,夕阳红通的光亮泻在半空中再泻到褐色的石土上陷进去。   懵然觉得初秋来了,秋渐熟了。   我与朋友经过城市公园外侧,一直向东走,然后又向右转,经过几栋石雕的画壁,又经过一处游廊。从下往上走,登过阶梯,到了宽阔的广场,人也是稀少的。然后经过几处绘画展览室,门是禁闭,朋友说要看画不能,寥寥做罢。   一阵过去,立马下午五点,山已经没法爬,太阳要下,黄昏又要来。秋的黄昏最易寂寞,要是在古人的调里又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简桢定格的伤调付于哀愁。然而我们不哀愁,只觉得清冷。   经过城市公园,走出东大门,街道上人流越来越多,下班时间到了,许多身影来往穿梭往回赶。只有我与朋友孤零零地游荡在大街上,霓虹灯渐次光辉起来,高楼的侧影压倒在黄昏的大街上。一片嘈杂,一阵混乱,一点透亮的光射着眼睛,心思感觉空虚得很。我立定着想,会不会是两片纸人飘荡在城市街面,成为两个空心的过客。   大约十年前流浪的时候,从南方那道荆棘的水湾间划一条小船载着许多梦,从乡村流向城市。然后又从城市流回乡村,仿佛没有故乡,它像季节的候鸟来来回回,夏令冬瘦,疲无奔命。   曾经的梦里滩头栖息着许多鹭鸶、斑鸠、野鸭、白鹳以及丹顶鹤,紫色喇叭、绿色蓼兰以及菖蒲开在浅水滩泥,鱼虾在清澈的水面鲜活地跳动。我们划着船在水面上游走,雾气慢慢升腾起来,潮湿的水珠浸透脚底布鞋,两岸凸起的岩石裸露贴风,荆棘水草匍匐在月光下寂静地躁动。手中摇着浆噜噜的声音穿进潮湿夜压云的空气,对面山头绝崖峭壁上的歌声欸乃一声山水绿地游泛在碧波窈窈的夜的寂静的月光中。   我们的浆在南方宽阔的水波上游走,剔云穿雾,它正在寻找什么?它是在寻找一种古典唐宋长亭花落的哀调,还是旧里江南烟雨蒙蒙的凄楚。结果都是一场梦。游子的故乡已没有故乡。   黄昏将近,我与朋友坐在城市公园大门西侧一栋湘黔菜馆里,红色油漆大板桌椅,外面又飘起一点游丝般的冷雨。黔西南的初秋不见落叶,四围连绵多雾的山崎岖笼罩,又觉得日子有点冷了。一个身穿红色西装工作服的女服务员动作迅速地上了几道红辣子菜肴,朋友又幻想性提到晚上住宿要招女郎的事,我懒懒地说拉倒吧。   朋友说,难道不玩玩?   我说,这是民风淳朴的地方,不是上海南京。   朋友点头又说,只是荒凉了点。   我说,怎么荒凉。一个城市少点肉欲胀发的空气,不能成为荒凉。   只是人心冷漠了点,天上人间到处皆是。是你我带了些许都市慵懒虚无无聊的病。   夜的阴云渐渐密布着来,我透过菜馆二楼一扇敞开的窗户看见下面街道车流人流如潮,泥泞的道路。由这阵喧嚣的躁动中又突然抬头凝神,悠远的长思,仿佛看见下午河滩边的鹭鸶耸拉着脑袋,一片灰色的爪子陷在烂泥里,空气寂寞而又荒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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