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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一口老井

2020-12-14叙事散文阿敏
●阿敏天很热。没有风。头顶上,大大的太阳释放着咆哮的光芒,令每一个站在太阳底下的人都不敢仰脸去望一眼那个有些肆虐的“毒日头”,生怕“毒日头”像陈年的蝎子一样将“毒素”刺到嘴里、眼睛上……这时候的我,就站在村头。本来,那里是有一些遮天蔽日的老
              ●阿敏   天很热。没有风。   头顶上,大大的太阳释放着咆哮的光芒,令每一个站在太阳底下的人都不敢仰脸去望一眼那个有些肆虐的“毒日头”,生怕“毒日头”像陈年的蝎子一样将“毒素”刺到嘴里、眼睛上……   这时候的我,就站在村头。本来,那里是有一些遮天蔽日的老树的,那些老树生长着的时候,它们的身子,它们的样子,望上去并不好看,因为他们老了。也许它们已经生长了几十年,也许它们已经生长了上百年,从它们弯曲脱皮的身子上,不难读出“老态龙钟”这样的字眼。“老态龙钟“的它们,是很能挡一下这肆虐的“毒日头”的,将凉爽毫不怜惜地送给站在它身下的任何一个人。只是,现在那“老态龙钟”没了,村人们告诉我说是上面要帮助农民致富,强制着农民把“老树”全部砍掉,栽上了说是三五年就能成材的速生杨。因此,那“毒日头”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肆虐了。   我叹息一声,举目望了望同样在“毒日头”下瑟缩着身骨的“速生杨”们,无奈地摇了摇头。   已经是大汗淋漓了。走了几十里的路,当然口干舌燥。不能重新享受老树们的凉爽,能到老井边讨一口水喝也好啊。于是,急急朝那口生长在童年记忆中的老井走去。   “井呢?”站在老井的原址上,望着已经站起来的一处漂亮的屋舍,我问村人。   “你回来了?找那井?早就填住了,现在村里一口井也没有了,哪个地方再着了火,河里沟里又没水的时候,怕是救都救不得哩。”村人望着我,一脸茫然,一脸无奈。   记忆中故乡一带的每一个村子都是有几口井的。那井都有些老了,都是爷爷或者老爷爷太爷爷们的辈上就打下的,代代传承下来,让祖孙们每时每刻都能有水吃。我们村子小,人也不多,原本是有两口被称之为“甜水”的井,后来东头上的一口因大家很少去打水,渐渐水死了,水质也变了,成了苦水井,再不被人理会。座落在村子中央的那口井,家家户户每天是必去打水的,是真正的甜水井。父亲喜欢喝茶,那时候生活用品紧张,茶叶也紧张,好不容易从哪里讨换一壶茶叶回来,父亲总是要提了水桶到井上去打些新水,烧开了沏茶喝。父亲说,好茶好水沏,可有好水的井并不多,咱们村这井里的水,十里八乡的都比不上哩。自此,走到哪里一喝人家的水,总感觉不如我们村子那口井里的水好。似乎,儿时的印象被牢牢钉在故乡的井台上了。其实,吃哪一口井里的水是一种品味,更多的当是一种习惯。这习惯,仔细说来又是一种造化,为什么你生下来偏偏就吃这口井里的水,为什么不去吃其他井里的水呢?只能是造化使然。   对于那口老井,不用说里面的水,单就看看那井台子就能让人永生难忘。是有四块挺大的青石头围起来,使得井口方方正正。井沿上的四块大青石头,相必是人走来走去太多的缘故,都泛起了亮光,感觉像有人拿着沙布在上面细细的打磨过。磨光一口井沿上的石头,需要多少人多少次的走动无法言说,那将井沿上的大青石头磨出两道深深的槽凹来就更无法言说了。孩童时代,见许多村子里的井水面离地很深,站在上面往下一瞅都觉眼晕。因此,那些村子里的老井上都竖着轳辘。轳辘一天天一年年在那里竖着,谁去打水了,轻轻放下,摇着轳辘将水提上来,倒进自己带去的水桶里。我们村里的井水浅,水面离地面也就两三米,无需轳辘。谁去打水了,直接用井绳或者将扁担钩子钩了水桶放下去直接往上提就是了。即使这样,那井沿上的两道槽凹,至今在我的记忆中镌刻着,很深很深。   小时候读书时,有一篇课文叫做《吃水不忘打井人》。老师声情并茂地将课文读给我们听,然后再领着我们读,心里总是对村子里的那口井生发出一些想法。那想法无非是向同学们炫耀一番井水的甜度超过任何村子里的井,其他好像并没什么。可随了后来日月的更替,我明白了井不仅仅是一个能给人奉送无数甜水的东西,还是一个让人感恩让人怀旧的东西,更是一个能让人对故乡对故人生出几多感觉几多温馨的东西。出外当兵离家的第三年,刚刚在前线作战立过一次功,因了父亲的去世回家探亲。没了父亲,当然听不到他再说关于井水沏茶的“经典”,可却不至一次地站在村子里的那口老井的台阶上,望着井里清澈透明的水,在想父亲的模样,在回味父亲说话时的调门儿。那些天,我每每站到井台上的时候,后面都会有好几个村人远远地跟着。他们知道,父亲走了,我痛苦无比。在村子里,人痛苦到极点想得最多的是跳井,是上吊,是用一切可以用的方法去自杀。我往井台上那么一站,他们生怕我有什么想不开跳进去。村人们当然清楚,任何一个想跳井的人都不愿意糟蹋一口好井。村子里曾经有过三个跳井自杀者,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他们跳井的原因现在难以考证,但他们无一是跳进那口里面存着“甜水”的老井里,都是走出村子,在村边上的苦水井里丧命。相必他们跳井之前就想到了,好好的一口老井,是不能去糟蹋的,你跳进去死了,让村人们如何在里面取水?岂不是永远留下了骂名?即使这样,村人们仍然远远地跟着我。后来,我也曾这样想过,村人们是怕我跳井亡命?也许是怕我楞头楞脑间糟蹋了一口好井哩!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是想从那清澈透明的井水中寻一点什么,是父亲的影子?还是父亲关于井水沏茶的“经典”?一下子说不清了。那时候,我从昆明带回了有名的普尔绿茶,双熏、三熏,多想再用老井里的甜水给父亲泡一杯热腾腾的好茶啊!   孩童时代的一幅水墨画似的景象,一直长留心间。夏日炎炎的中午,约了小伙伴,选一个四处无人的时刻,偷偷趴在井沿儿上看井底的天和自己的影子,或用细麻绳拴了小瓶在井里打水喝。读三年级时,院中大我几岁的小四哥中午和同伴“压指儿”,竟“赢”下八瓶子井水喝,下午上课接二连三向老师请假出去小解,气得老师将教鞭在他头上敲得梆梆响,之后他仍然不忘热天去井边和同伴“压指儿”“赢”水喝。想来,那时候井水的甜润和凉爽,能化为一生的记忆哩。离开故乡许多年后,有时回乡再看见那些孩子重复着我们当年干过的事情,心里总是痒痒的,好想再去喝上一瓶被村人们称之为刚刚打上来的“井拔凉水”。   早些年我曾写过一篇短文,里面有这样的语句:“一早,晨曦微露,天色朦胧,小村撩开了一天的门帘儿。村街上,传来吱吱呀呀的水桶摇动声。人们在抢早,在去全村共用的老井里抢那没经搅动的清洌甘甜之水。随了第一声水桶的摇动,只一会儿吱呀声便从大小巷子汇聚街上,小村也似乎在这汇聚中被淹没了。老阳儿缓缓升起时,吱呀声收住嗓音儿,村街也就被淋淋漓漓的水液点化泼洒过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人们都从自家院子里打了压水井,省去了每日到老井上挑水的脚力和时间。渐渐,村人们不再同吃一口井里的水。方便了,省力了,可无形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拉远了。随了水的分支,村人们的性情也变了,以前各自挑着水桶见面问声好的情景没有了,各家开始独立、自私了,好像谁也不再用谁了。似乎,院子里有了压水井,也就有了一切。早先那种“亲不亲,井上分”的原汁原味般的感觉找不到了。井旁边的人家更干脆,说反正这井也没用了,将其填了,正好院子可以往外阔一阔哩。于是,老井没了足影;于是,老井的躯体上站起了漂亮的屋舍……   “毒日头”仍在肆虐,栽下不久的速生杨们蔫了;站在老井遗址上的我,同样蔫了……   那一刻,突然有种不是站在故乡土地上的感觉,而是站在了茫茫大漠中。茫茫大漠,一湾流水,自会让人神醉情驰。如今,故乡的任何一口老井似乎都没了踪影,我这大汗淋漓的躯体,再去何处寻那神醉情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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