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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寄贺卡

2020-12-14抒情散文山中万户侯
有一个词很典雅:人情世故。先有人情,后有世故。练达人情和道德文章一样,是一门学问。人情说透了是一门公关,亲戚之间,朋友之间,上下级之间,都不能免俗:五月初五送棕子,八月十五送月饼。人情甚至存在于活人与死人之间——十月初一送寒衣!元旦正月送什
  有一个词很典雅:人情世故。先有人情,后有世故。练达人情和道德文章一样,是一门学问。人情说透了是一门公关,亲戚之间,朋友之间,上下级之间,都不能免俗:五月初五送棕子,八月十五送月饼。人情甚至存在于活人与死人之间——十月初一送寒衣!   元旦正月送什么?送贺卡。当然贺卡是委托一枚邮票寄出去的,送者与被送者两厢隔离,免去了许多寒暄,也就少了许多难堪。倘若行贿也能如此特快专递,简便易行,不仅想办的事就好办多了,而且贪官也就好抓多了。   话休絮烦。却说岁尾年初,寄贺卡成了一件要事。贺卡在将近年关时看起来,喜庆如幸福的黄手帕,倘在平日,一定是明日黄花或过了中秋的月饼。对于既没兴趣上街又紧缩银根以求尽早脱债的人来讲,买贺卡任何时候显然都不是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好在单位发了一摞贺卡,给有工作往来的相关部门和同志寄去后,居然稍有赢余。   如何将有限的数十张贺卡合理分配在人际关系的汪洋大海中,是一门高深难涩的学问,其难度系数相当于正股级干部在数百个地厅级干部间闪跳腾挪。   在寄贺卡这件操作性极强的琐事上,我有多年的实践经验——首先寄给大学时的老师。毕业七八年,每年坚持,毫不懈怠,也算是一种信仰了。一般不给中学和小学的老师寄贺卡,时过境迁,心绪不再,突然寄一张卡,对自己身心是一种负累,对老师来讲也有些猝不及防,与其两相惊诧,不如悄悄隐去。然后寄给对自己有恩的人。真正施恩于人之人,都是一种自觉的无意识,从不求报,寄去一张卡,可有限释放受恩之忐忑,时不可失。接下来寄给经常选用自己稿件的编辑,一般是新认识的编辑。天下以文字谋生者何其多,我的文字承蒙编辑不弃,何幸如之,寄一卡,可谢知遇之情。给亲戚朋友最后寄卡,互相知根知底,不以一卡论亲疏,最是师法自然。   我就是按这个逻辑依次写贺卡的。贺卡不算精美,但是威武,雄鸡一唱天下大白的感觉,胶面纸写上去铿锵有力。卡上自然有一组号码,幸运一些,还能给对方带去获奖的机会——我的老师丁先生,每年一“丁”当先等候贺卡的原始动力之一,就是按号索骥去兑奖。原先给老师写贺卡,处心积虑要显示他们的弟子师出有名,不敢说七步成诗,至少也不能略输文采,便缠三缠四地写个自撰的对联什么的。今年不,一律写“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这两句最俗气最普通的祝语蕴含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般的生命秘密。人每长一岁,便越向往简约,这道理是显而易见的。一个老人的书法如果是简约内敛的,那是修炼到了极致,而一个少年刚入道就要走简约之路,显然是涸泽而渔。当我意识到自己已不太钟爱在贺词上动脑子的时候,我真不知道是我成熟了,还是假装成熟了。   贺卡写到最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贺卡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一道开胃菜,它的存在与否并不影响正餐的气氛与效果。许多我十分尊敬的上级、师长,我从来不给他们拜年、寄贺卡,但他们从来没有因此看低我;有些贺卡寄出去了,对方也并不一定因此看高我。其实,何止是寄贺卡,在平时任何场合,我们往往不得不放下最切肤的感受,去和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打交道,他们对我们的事业、信仰甚至感官娱乐构不成任何理论或现实意义,我们和他们交往仅仅因为对方是一个人,我们不得不将这种公务式应酬进行下去,这与在饭桌上和陌生人频频举杯是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说玄妙也简单,机缘深浅,关系轻重,全部系于日常修为。   贺卡写完了,厚厚一摞。我对师长和亲友的祝福是发自内心的,但你不能说我和没有收到贺卡的人形同陌路,事实上,在许多时候,他们是我的大后方。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我从来没有给父亲寄过贺卡。   我以手加额,重重拍了一下。众所周知,这个动作一般表示痛心疾首。   我再次以手加额,努力回想和父亲的最后一次通信。   那似乎是遥远的七年前了。自从工作后,我从未给父亲写过一个字。对于不善于口头表达感情的父子而言,这七年没有文字往返的日子竟然是可怕的感情盲区!   我立马要给父亲写一张贺卡了。记得上师专时,母亲说,每到周六,父亲都不会呆在学校里教书,他会一直等村里的初中生回家,看他们是否从邮电局捎回了我的家信,倘若有,父亲必是喜形于色的,倘若没有,便一脸失望,怅然若失。可惜其时我竟视写家信为累赘,一月最多写一封。在我们望穿秋水地等待动辄长达二三十页的情书是否泥牛入海时,父亲却在老家等待我们写给他两个字:平安!   我恭敬地写了地址,字写得很端正,字字力透纸背。我写出了自己村子的名字:高洼村。我发现这几个字现在写得很少了,近几年冷落了它,如今重写,如走了一趟亲戚。在写由谁收这张贺卡时,我犯了难。老家只有双亲高堂,按理应当直接写父亲的大名,可是这是有讳的,是会被村人视作脑子有病并当作话柄传说几年的,思忖再三,并和朋友在电话里讨论片刻,最后还是写了自己的名字,后面缀上两个字:“家收”。贺卡正文如下:“父亲:祝您和母亲身体健康,万事顺心!儿林荣叩首,十二月二十七日。”我刻意不说“爸爸”而称“父亲”,保持了一种书面化距离,以示这种称呼在我们父子间是非常规的,从而显出一种难得的郑重其事。我从未给父母叩过首,今日长身一揖,也算尽了人孝。   贺卡写完了,一位朋友给我发牢骚,说他妻子老抱怨他这不好那不好,他就对老婆发了脾气。他说,别的就不提了,就说双方的父母,我们每天都能看见你的父母,我的父母我一年最多能见四次;我给你父母一次花的钱,给我父母三年都花不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言罢号啕大哭。为了表示对这位患难兄弟的激赏与声援,我连忙不失时机地跟着号啕大哭,并不顾痔疮已呈井喷之势,毅然和他推杯换盏,喝了个烂醉如泥!   第二天冬至,酒醒,雪飘,天上地下,一片银白。我委托通迅员寄出了今年所有的贺卡。我想,写着我名字的那些贺卡不几天就会被师友展读,我的父亲还会反复捧读,为此我激动得双眼飞潮。
您别说,今年的元旦最像元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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