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原创]

　　　　　　　　　　大哥 　　大哥是抱养来的，这是我们家公开的秘密。 　　父亲是家中的长子，但是母亲却患了习惯性流产，婚后10多年一直没有生育，爷爷奶奶想孙子想疯了，听说如果保不住孩子，就得抱个孩子来养，于是，奶奶等不及和远在省城的爸爸妈妈商量，就决定在老家抱养一个孩子。 　　消息一传出来，很多人都把孩子送来。那年头，每家都有很多孩子，养不活，送人也许还是条活路呢。而我们家在村里算是名门望族，曾祖父是远近闻名的中医，祖父是老师，而爸爸是当时村里屈指可数的大学生。 　　其中有一家，生了六个儿子，最小的孩子才三岁，据说是当妈的正在田里干活，觉得肚子疼，赶紧回家，刚到楼梯口，就把孩子生下来了。缺衣少食的岁月，小康人家尚难填饱肚子，更何况这样一个家徒四壁，有成群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家庭呀！于是，这家男人把孩子抱到我们家来，恳求奶奶说：“你好歹就收下这个孩子吧，当孙子也行，当条狗都行，给他口饭吃，也算是救他一命。”
　　这孩子都三岁了，还不会走路，成天由几个哥哥轮流背着，头上还流着脓水，屁股包着一大包的尿布，站都站不稳。流着鼻涕的小脸冻得发青。说来真是奇怪，奶奶见了不少孩子，聪明伶俐的有，漂亮乖巧的也有，但是唯独对这个孩子特别怜爱，毫不犹豫地同意收下这个孩子，甚至没有经过爸爸妈妈的同意。以至于爸爸春节回家探亲看到这个孩子时，大为光火，说无论如何也不会要。但是奶奶已经和孩子产生了感情，说什么也不愿意送回去。 　　就这样，大哥来到我们家，从此被爷爷奶奶娇宠着，喝上牛奶，穿上新衣服，尚在读书的姑姑和叔叔特意上山采草药为他洗去头上的脓包。 　　他的哥哥们舍不得弟弟，经常跑到我家偷看，被他爸爸狠狠地打了一顿，告诫不许再去看弟弟了。做妈的也想孩子，却路上遇见了也装着没看见，含着眼掉头就走。 　　大哥不知道这些的，他在爷爷奶奶的宠爱下快乐地成长，很快就长胖长高，会说话会走路了，却非常愚钝，也许是错过了智力开发的最佳时期吧，6岁了还数不清数，从一数到十，倒过来就不清楚了，今天学会一个字，明天又忘记了。这让爸爸很恼火，尺子打断了好几根都无济于事，于是更下决心无论如何要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经过千般努力，四处寻医问药，吃下无数中药西药和各种偏方，终于在大哥7岁那年，生下了我，四年后又有了弟弟。长大了的姑姑叔叔们，也都陆续成家生子，从此，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了，大家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再去关心大哥，管教大哥了，连奶奶，也抱着姗姗来迟的弟弟笑得合不拢嘴，大家好像忘记了还有一个大哥。 　　大哥默默地成长着，读书一塌糊涂，调皮捣蛋却无师自通，经常有老师家长告状，妈妈总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一通。有一回，我也被妈妈打了，哭着准备离家出走，大哥追出来拦住我，拉起裤脚给我看，说：“你看看，身上哪里的伤比我更多更重？”我看到他黑黑瘦瘦的小腿全是鲜红的鞭痕，看来，妈妈对他下的手是更狠了些！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听到他哭，而我和弟弟，还没等妈妈拿起棍棒，就哭得比天还大，楞是让她下不了手。大哥却笑着说：“我哭有人心疼吗？”那个笑好无奈好凄凉！
　　很奇怪，特别善良热心的爸爸妈妈，对大哥始终爱不起来，他们一直在责怪奶奶没有经过他们同意就领养了这样一个笨拙的孩子，为他们增添了不少负担。但是奶奶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如果不是你大哥，能有你和弟弟吗？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我们都说大哥你最幸福，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更多的是嘲讽和调侃，他也从来不应答。每年春节回老家，奶奶都催着他去看看自己的父母，大哥总是拖拖拉拉地不愿意去，而我和堂姐却非常愿意陪他，顺便沾光吃点好东西。穿过弯弯曲曲的田埂，来到那片破旧的房子，住着很多户人家，在黑暗的楼梯口见到了大哥的亲娘，慌张地迎出来接我们，叫着大哥在这个家的名字，又连忙煎蛋煮米粉给我们吃，他的爸爸吸着烟，不太说话，就这样严肃地陪着我们几个孩子。大哥不太愿意吃母亲做的米粉鸡蛋，虽然这是在我们家都难得吃到的佳肴，也从来不叫爸爸妈妈，也不愿意和几个哥哥说话，只是单单便宜了我和堂姐这两只谗猫。 　　直到大哥20岁那年的春节，他终于很小声地叫了一声妈妈，把那碗母亲亲手做的米粉鸡蛋吃完，他的母亲已经老了，满头的白发在寒风中散乱着，用枯瘦的双手不断地搽着眼睛，那年，我才13岁，却想哭。 　　大哥小学毕业，没有考上中学，那时候，还没有实行义务教育，因此他没书读了，妈妈说：“也好，不读书，省点钱给弟弟妹妹读书。”我和弟弟虽然也不聪明，但是有大哥在前面做比较，就显得我们姐弟特别的聪慧。 　　于是13岁的大哥开始做临时工。到罐头厂剥荔枝，到茶叶厂挑茶梗````最后来到妈妈工作的烟厂，当了一名扫地的临时工。他勤劳肯干，老实忠厚，大家都喜欢他。 每天都满身尘土，黑乎乎地回来。 　　　有一次，他爬进机器车床里面打扫粉尘，有个工人不知情，把机器重新启动，结果大大的搅拌棍将他狠狠地拦腰打了出去，所幸没有伤到骨头。但是也疼得要命。趴在床上的大哥，疼得敖敖叫，一声一声地喊着妈妈，他有两个妈妈，但是我的妈妈没有太大的耐心照顾他，有那么繁重的工作和家务，还有两个调皮的孩子要吃喝拉撒；他的亲生妈妈已经双目失明了，根本无法来照顾他，只有我每天送饭给他吃。大哥居然咬牙自己熬了过来，不到两个月就康复了。 　　大哥的工作很出色，只有小学文化的他，动手能力特别强，什么坏的东西到他手中，摆弄几下就完好无损了，很快就凭着自己的本事转正了，并当上修理工。 　　他渐渐长大，帅气英俊，身边也有了女朋友，虽然还是和这个家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但是，大哥的气色很不错了，心情也不错，爱情的力量很伟大啊。 　　大哥结婚后就专心经营着自己的小家庭。对我们十分小气吝啬。烟厂是个效益很不错的单位，每个月都发很多的东西，洗衣粉啊，面巾纸啊，油票水票什么都有，但是大哥从来没有拿一包面巾纸回家，也从来没有送一包烟给爸爸，周末难得带着老婆孩子回家一趟，基本是空着手回来白吃白喝一天，抹抹嘴就走了。妈妈说：“这样的铁公鸡，叫我怎么会疼他！”于是，妈妈宁愿把吃不完的水果糕点送给邻居，也不想送给大哥吃。 　　渐渐的，我们都长大了，懂事了，和大哥也和睦起来。有什么事情都和他商量，有了好吃的也分一些与他分享，慢慢的发现他并不冷漠，给我们的建议都十分中肯可行，也不小气，经常送一些纸杯啊，面巾纸给我们。家里有水管坏了，电灯不亮了，打个电话，大哥就来了，摆弄两下，全好了。他喜欢一边修理一边说个不停，谈天说地，大家都很开心。 　　有一回，他对我谈起在老家的亲生母亲生病了，几个哥哥都不管，他瞒着嫂子，塞了一些钱给母亲。我问：“不把母亲接出来住一段时间吗？”他叹了口气，不说话了，目光十分复杂为难。 　　奇怪的是，我和弟弟都继承了妈妈的急躁和粗心，只有大哥，和爸爸一样做事认真细致谨慎，长相也特别象爸爸。爸爸非常欣赏他，经常对我和弟弟说：“你们要多向大哥学习学习，认真一些。”我很不以为然地说：“他好是好，就是太小气。”爸爸说：“小气是缺点也是优点，节俭是美德，至少他能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庭，不给别人添麻烦。” 　　是的，这是大哥的处事原则，朋友不多，也从不出去应酬，守着自己的小家庭，尽量做到自给自足。 　　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我们兄妹三人轮流在医院陪伴母亲，当大哥值班的时候，他总是能逗的母亲开怀大笑，就连拿着电蚊拍打蚊子，还左跳右跳，口中念念有词。他文化低，没有看书看报纸的习惯，就陪着妈妈谈论工厂的事情，妈妈很满足了，她说：‘你们都是大学生，什么时候都是书本更亲，只有你大哥能真心地来陪我说说话。“这让我和爸爸和弟弟都有点愧疚。 　　母亲走后，留下年逾古稀的老父亲，已近不惑的大哥，成了父亲最好的伙伴，经常和父亲谈古论今，代表父亲出席各类婚丧嫁娶，真正担当起长子的重担。但是，对父亲偏爱弟弟妹妹，他和嫂子始终没有一句怨言，也从来不开口向父亲要点什么。 　　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大哥其实很可怜，他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但是他的童年却缺少真正的爱。他敏感内向自卑，是因为我们都没有真正认同他爱护他。他小气，是因为我们对他小气，他冷漠，是因为我们对他冷漠。当太阳出来的那一刻，亲情的暖流同样能融化他如坚冰一样的心！！ （2005年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