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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蔬菜的命运进行曲

2020-12-14抒情散文凉月满天
小时学《田寡妇看瓜》,并不知道是赵树理所写,印象照样深刻,因为作者张嘴就说实话,满篇的山药蛋味儿,是俺农民本色。从我能记事起,吃饭已经不是大问题,但家家仍种好多好多大南瓜,长到老大,抱也抱不动,用小车拉回家。平时吃饭,就是南瓜山药蛋菜饭,不
  小时学《田寡妇看瓜》,并不知道是赵树理所写,印象照样深刻,因为作者张嘴就说实话,满篇的山药蛋味儿,是俺农民本色。从我能记事起,吃饭已经不是大问题,但家家仍种好多好多大南瓜,长到老大,抱也抱不动,用小车拉回家。平时吃饭,就是南瓜山药蛋菜饭,不费多少粮食,又能撑起肚皮。饭量大的一顿能喝七八碗,到半晌照样觉饿。没见过小瓜小枣,什么都是大了好,符合物资缺乏时的古人羊大为美的观念。   现在朋友聚餐,先生瞅着一菜盘子枣样的西红柿发感慨:社会真是变啦,人变了,菜也变了:西红柿越长越小,黄瓜越挂越细,西葫芦只有拳头大,两嘴一个……   真是变了。   人的世界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蔬菜的世界里也是争战杀伐,胜者为王败者寇。   汪曾祺老先生曾经就汉乐府《十五从军征》考证过一种叫做“葵”的植物,证明它不是葵花之类的东西,而是现在的冬苋菜。这也引起我的兴趣,一边想起好几句“葵”字诗来:“种葵北园中。葵生郁萋萋。”、“翩翩晚雕葵,孤生寄北蕃。”、“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 鲍叔知我贫,烹葵不为薄。”从这几句诗里的作斋烹煮,也可以看出这不是生籽的葵花,而是可吃的别一种蔬菜,也就是冬苋菜罢。   不过,我仍旧糊涂,冬苋菜是什么菜?时常见我们这里菜园里种几株或一行两行叶片肥大紫红或翠绿的菜,菜农叫它“红人青”,一是为了观赏,一是为了和邻家的菜地打边界,自然是可吃的。我知道它的吃法,必须要有蒜配,或可凉拌,或可烹炒,或可作汤或汤面里的点缀,无论哪种,都有一种浓郁之极的奇香,作饺子馅的时候,尤其浓烈。巧的是张爱玲也写到了它:   “在上海我跟我母亲住的一个时期,每天到对街我舅舅家去吃饭,带一碗菜去。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   是不是这种东西呢?据我所知,好象它也叫苋菜。不过这种东西北方人极少吃,既当不了看家菜,也唱不了压轴戏,连酒桌菜肴也没份,偶尔采些来放进汤里增色增香。它的身分也灵活,生在麦田为草,长在菜地曰菜。进可充填饥肠,助和尚清修,却不能登公子之筵,酬唱中赢来无数喝采;退而为草,任羊踏牛啃,连正眼也没人瞧它一眼。这是菜中隐者和仁者,好比陶五柳。它的衰微,是不是也代表着仁者在现世的衰微?   这种东西之所以在古人诗篇中吟咏甚多,自然是因为它在古代生活中的常见和常用。为什么这种本来占主流的蔬菜会沦为等而下之,偶一疗饥的野草而人人不识其本来面目?   把它推下历史舞台,毫不留情取而代之的,应该是大白菜,也就是古文中的“菘”了。   据说白菜一直没有名字,一直到了汉朝,才因为可耐霜雪,和松类似,有了这个“菘”的名字。《南齐书》中记载,名士周颙生活清贫,终日以吃蔬菜为主。文惠太子问他:“菜食中何味最佳?”他回答:“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南朝梁简文帝萧纲也对白菜推崇备至,认为吴郡闻名天下的莼菜和蜀郡备受称赞的各种蔬菜,比起白菜都要感到惭愧,而《诗经》中提到了鲁国泮水旁边的芹菜和彬国奴隶常吃的葵菜,比起白菜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唐宋诸诗人都写诗赞美过白菜,苏轼夸它:“白菘类羔豚,冒土出熊蹯。”;范成大写:“桑下春蔬绿满畦,菘心青嫩芥苔肥。”   上层领导和有话语权的知识阶层的舆论导向作用不可忽视,于是,白菜宽袍大袖,粉墨登场。   白菜也确实有它不可取代的长处,否则经受不起历朝历代的大浪淘沙。大白菜茎叶肥厚,荤素皆宜,生吃凉拌热炒焖煮蒸炖无所不可。我在同事家吃过“攘白菜”,就是白菜心卷成花状,内里填塞肉馅,上屉蒸熟。三毛是个馋丫头,半夜里切白菜丝沾酱油来吃。我姨最爱吃的一道菜是嫩菜心切细丝,洒白糖。我家先生炖肉的时候习惯用白菜当配菜。什么时候它都要家常菜中唱主角。   白菜本身无味,近糖则甜,近盐则咸,近素素净清淡,近肉甘甜肥浓。这种好脾气好性格怎么会让人不喜欢?它就是菜里宝钗,蔬中君子,素淡如水又甘香旨远,怪不得能够一统大江南北,不动声色占领整个天下。即使现在时令不分,菜蔬丰富,我们这里仍旧要按照惯例冬贮大白菜,象老耗子储藏过冬粮一样,仓里有粮,心中不慌。   “菘”和“葵”的交战中,“菘”是彻底的胜利者,不知道以后哪个会替代了它也未可知。   蔬菜可以降格为野草,野草可以擢升为蔬菜,升降浮沉,际遇难定,人的口味就是它们的君王。   也有不少的菜曾经异军突起,来势汹汹。   我们这里前两年热卖过一阵子的苤蓝(本地读如pie la),球形,紫色,茄子大小,但不光润,给人直观感觉象芥菜疙瘩。摊主到处向人推荐,仍旧买者寥寥。我看着外形不惹人爱,也不肯买,至今不知道什么味道,现在也不见有的卖了。   还有一种木耳菜。以前就读过文章,说这东西种在自家篱前,只供自家食用,口感香软嫩滑似木耳,于是心向往之。到前年见到一种菜,叶片心形肥大,茎杆脆嫩易折,捆扎成一小把一小把,下意识里就想到它,一问,果然。加蒜爆炒,胶性大,汤汁都滑溜溜的,柔软适口。它的和蒜投脾气的特点与葵相似,名字也有个葵,叫个“落葵”,好听吧?木耳菜给人感觉软滑浅俗,落葵给人感想雅正温柔。可能因为它是古来沿用的名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庄重,倒好象我们求它赏光来让我们吃似的。   奇怪的是这两年它也不见了,象昙花一现的美人。究其因,可能是它的茎杆过于粗大,影响口感,或者产量偏低,无法把战果全面铺开。也是,美人本来就不是可以批量生产的。   我是北方人,吃莼菜有数,但对它一直景仰和爱慕。这也是菜中美人,可以诱得游子归。水里长出的东西,菱角啊,莲蓬啊,荷花箭啊,鱼呀,虾呀,还有莼菜,都带灵气,仿象十七八的姑娘,在碧水上穿着红绫裙,荡桨唱歌引王孙。不知道王夫人孝敬贾母的椒油莼齑酱什么味道。汤里飘着莼菜叶子的时候,舒卷漂浮,那是多么美的事情,如天上的云卷云舒。把云捣烂成酱,真是暴殄天物。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种蒌蒿又是什么东西?直觉觉得它能吃。是晴雯吃的芦蒿叫转了音吗?柳家的问肉炒还是鸡炒,传话的小燕说因荤的不好才叫你炒个素的,要少搁油才好。由此知道这种东西荤素皆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种东西,希望博学家能告诉我。   在《四世同堂》里读到过瑞宣家把菠菜叶子晒干,冬天作饺子馅使,后来知道这是老北京人的传统做法,心里很纳闷:菠菜肉薄叶嫩,一晒即干,一揉即碎,可怎么个用法?后来才想明白,夏天菠菜上市,价钱极便宜,青凌凌嫩绿绿的菠菜五毛钱一大抱,买着不心疼,买回来用开水焯一下,然后晒干,冬天水一发就可以再次使用,和干豆角还有绍兴地方的霉干菜应该是一个原理。真是物以稀为贵,美人一旦过气,马上就不值钱,世态人情一棵菜。   至于茄子呀、冬瓜呀,还有蒜苔、西红柿,现在就是蔬菜王国里的布衣短褐,行商坐贾,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菜摊上见得最多,说好点是争奇斗艳,说差点就是吵闹争宠。不过,越是平常,越是少之不得,否则,整个王国就被架空了,有崩塌的危险。   蔬菜的王国里,葵好有一比,是大家遥赐尚书号的白头宫女,是赵飞燕入宫后遭冷落的班婕妤,是落魄文人,凄凉君子。   菘也好有一比,是一朝选在君王侧的杨贵妃,自此之后春从春游夜专夜,肥腴嫩美之处也颇为相似。   莼是菜中贵品,是花招绣带,柳拂香风,又冰清玉洁的贵族小姐,比如妙玉。   土豆子是满面炭黑的挑夫、伙计,脸黑,一笑,牙是白的,真形象。   那么,藜藿又是什么呢?希望有识大家赐教。我只知道它(它们)是一种(或两种)粗菜,好比不识时务的隐逸者,如伯夷、叔齐。   木耳菜荣宠一时,耀亮之后又瞬归于暗淡,除了柔婉个性,遭际倒颇似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李白,到最后又落得黯然而归,在自家的扁豆架上细数流萤。   我们城墙上有枸杞,先生经常在秋后采撷珊瑚珠子似的枸杞子来泡酒喝,把酒液也染得黄澄澄。不过,他大概不知道,枸杞在春天冒出来的嫩叶叫做枸杞头,不但能吃,而且清香。还有小麦田里肥肥大的马齿苋,可以晒干了做备菜,冬天泡发开,做包子和饺子的馅料,略有酸味,光滑适口,不过也没有人吃。还有蒲公英的嫩叶子,也少有人采来吃它。无它,因其名草故而。   这些东西是不出远门的乡野村姑,未加调教,喷红着笑脸迎着春风招摇。让它们安静呆着吧,庶几不失其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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