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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二姨

2020-12-14抒情散文半树
我工作的时候,就发誓要多挣钱,我多挣钱就是为了二姨。二姨是个瞎子,很多年了。二姨过去不瞎,母亲说,二姨结婚的时候,梳着长发,黑黝黝发亮,村里的人都说,姨爹好福气。姨爹憨厚地笑,谁都看得出他的满足和自豪。姨爹是孤儿,从小吃百家饭,他的父亲早死
  
                 
  我工作的时候,就发誓要多挣钱,我多挣钱就是为了二姨。二姨是个瞎子,很多年了。二姨过去不瞎,母亲说,二姨结婚的时候,梳着长发,黑黝黝发亮,村里的人都说,姨爹好福气。姨爹憨厚地笑,谁都看得出他的满足和自豪。姨爹是孤儿,从小吃百家饭,他的父亲早死了,他的母亲丢下他跑了,到现在也没有什么音信。
                 
  二姨的眼睛过去并没有全瞎,家里光景稍好一些的时候,她看见太阳有红色的光,就知道天晴了;她看见绿晕里依稀的白线,知道那是乡间的小路。我有了钱后,二姨已经全瞎了,再也治不好了。
                 
  二姨第一胎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让二姨瞎了眼。姨爹喜欢儿子,姨妈做月子的时候,孩子就哭,索命般哭。姨爹一脚,将二姨和孩子踢下床去。二姨眼睛撞在桌子角上,血流了满地。待到第二天早晨,姨爹把她送到乡卫生所,二姨已经瞎了,二姨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姨爹在外婆家跪了一天。外婆陪着姨爹哭了一天。外公拿耕地的牛耍了一天的脾气。二姨说,算了,日子该怎么过就还怎么过吧。孩子这个时候却夭折了,就没有原因地死了。
                 
  我带女儿去看二姨,女儿的恐惧都写在她清澈的眼里。二姨的眼睛无神,空洞。二姨的头发永远乱草一般,二姨的脸色也饥黄色。二姨就伸出手,满脸堆着笑。女儿绕到我的身后,用手死死扯着我的上衣。二姨没有摸到那双温暖的小手,手就回到她的乱发上,尴尬地笑笑。女儿扯着我的衣服,我想把女儿往二姨的身边推,我希望二姨能够抚摩一下女儿,也希望女儿能用小手摸摸二姨的脸。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就知道,有些东西扯着二姨,从来没有松过手,扯着二姨的东西,刀砍不掉,风吹不了。
                 
  二姨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二姨的儿子又生了一个女儿。昨天早上,我去医院了,在门口坐上汽车的时候,看见了急急忙忙也在赶往医院的姨爹和二姨,他们去看刚出生的孙女。姨爹身上的泥都还没抖去,二姨在姨爹身后高一脚低一脚跑。我看着二姨,好揪心。
                 
  二姨瞎了,日子还是要过。二姨每天瞎着眼洗衣,做饭,她还种地喂猪。二姨还骂人,为了失窃的母鸡跟邻居吵架,为了菜园里的蔬菜时常被人偷。她掐着腰,唾末横飞,她用手使劲拍着地,骂到太阳落山。其实,二姨看不见太阳,连微弱的红色的光都看不见。姨爹带着二姨穿过国道,到地里栽秧割谷,或者到山上摘柑桔,也种植瓜果。姨爹有事情,二姨就自己摸着一棵棵的树过马路,一头栽到沟里,她爬起来,再走。我看着二姨的背景,躲在树后流泪,我希望我的眼泪很多很多,能流成河,淹没路,浮起我的二姨。
                 
  二姨的房子到99年还是土胚房,后面就是猪圈和厕所。猪把墙角的泥墙拱得薄薄的,风都可以把泥墙吹得摇摇晃晃。99年就下了一场大雨,洪水从山上咆哮着冲刷下来,瞬间就吞没了二姨的房。二姨没有了房子,姨爹就带着她到几个亲戚家挨着借钱。我知道姨爹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二姨走东走西,二姨也知道。我和舅舅给了二姨三万元钱,二姨就盖了一幢两层的小楼。房子盖好的时候,二姨咧着嘴,像一个孩子一样笑了,二姨说,专门给我留了一间房,铺上了家里最“高档”的被褥,等我偶尔去住。
                 
  二姨是瞎子,二姨心里却比很多人都亮堂。二姨一定要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其实她只是个包管员,她自己一年花不了几个钱。我看见,二姨紧紧握着几角钱,二姨的手都握疼了,我的泪水就又要下来。我的二姨啊,你可以握住几角钱,但你可知道,有些东西一直握着你,从来没有松过手!
                 
  二姨要强。二姨没日没夜的干活,她在心里盘算出还款日期,她还要把钱还给我。二姨疼表弟,表弟不疼二姨。表弟毕业了,不找工作,在家里发脾气,给二姨要钱,要结婚,要成家。表弟骂二姨,开始偷着骂,后来就天天骂。二姨气啊,二姨就暴裂了眼睛。姨爹送她去医院,花掉了5000元钱。从这以后,姨爹和表弟都嫌弃二姨。我和舅舅有点时间就去看看二姨,我希望二姨活着,活下去。可是,我知道,如果没有舅舅和我,二姨可怎么活?
                 
  二姨瞎,二姨苦,二姨贱,二姨被命扯着,二姨被命拉着,二姨被命扭着。我疼着二姨,我哭着二姨,我牵挂着二姨。二姨瞎着,二姨苦着,二姨贱着,二姨就还完了债务,二姨就能给表弟娶媳妇了。可是,表弟结婚的当天就遭了贼,偷走了二姨的所有礼金,有两万元啊!我从外地给二姨打电话,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二姨说,什么造孽的事情没碰上过?二姨说,算了,日子该怎么过就还怎么过吧。
                 
  我知道,二姨就是到了医院,她的孙女,小小的,象只猫,表弟也不会让二姨抱一抱。我知道,二姨也知道,二姨还是高一脚低一脚在路上跑。我在车上看着二姨揪心,想起我的二姨。她在日子里跑着,在苦水里跑着,二姨跟风跑,跟命跑,我的二姨啊,她的一生就这样跑啊跑。她跑在路上,她把风撕碎,把命撕碎,把苦和疼都撕碎。其实我的一生又何尝不是这么跑,和二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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