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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胡马

2020-12-14叙事散文雪笑
胡马1唐代诗人里,鬼才李贺的想象力最为飘逸纵横,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得益于他对马的热爱。他写了好多关于马的诗,比如:“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珞脑,快走踏清秋。”古人李贺不会说什么“自由的精灵”一类洋气的话,但他显然胸怀着一腔马一样自由奔
    胡马     1   唐代诗人里,鬼才李贺的想象力最为飘逸纵横,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得益于他对马的热爱。他写了好多关于马的诗,比如:“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珞脑,快走踏清秋。”古人李贺不会说什么“自由的精灵”一类洋气的话,但他显然胸怀着一腔马一样自由奔放的激情。   古人爱马,犹如现代的富人之爱小汽车、犹如现在的一般穷人之爱自己的自行车。清人龚自珍说自己“一箫一剑尽平生”,其实他还离不开一匹马。香车宝马加美女(说得好听些就是事业战斗与爱情),是古人们最为心仪的三样事物。但车上坐出名堂的古人太少,只有周游列国的孔子和坐车寻找路尽头然后大哭的阮籍等不多的几位。大部分的古人都是从马上骑出名的。古人者,马上的古人也。   没有马的古代,如同没有风的大地,不知将会如何沉寂!   而没有胡马的古代,如同没有英雄的人间,不知也将如何地沉寂!     2   杜甫一生,也写了好多关于马的诗,其中有一首,题为《房兵曹胡马》:“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房兵曹的这匹马,就是一匹骠悍的胡马,说不定,它还是一匹著名的汗血马呢。   汗血马,胡马中的英雄马。   甘肃当代作家张驰,一定也是一位马的热爱者,要不他的名字,就不会是骏马奔驰的驰。他最让我喜欢的小说,就是那篇著名的小说《汗血马》。不过我这里要说的,是一个甘肃诗人和一个甘肃画家之间的一个小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是画家,爱画马。他画的马要么驭着他的儿子奔驰在风中,要么就俯首嗅着睡在草地上的自己,要么就站在自己妻子身边,像一个高大的四足保镖。有一天,他无意中看到了这样的一句诗:   回头的是草,不回头的是马。   回头的是草,不回头的是马。多么美的诗句啊,于是他对这个素不相识的诗人顿生好感。是天涯知音的那种好感。他马上提笔画了一匹马,送给了几百里之外的那位古马先生--该诗人名为古马,想必也是一个马的爱好者。   古马是甘肃武威人,来自著名的铜奔马的故乡,我的朋友是天水人,生长在商周时代马的乐园--秦州。“秦”这种植物,曾经是马的上等饲料,秦人的祖先非子曾在这里为周王朝养马而立功受封。他们,一个画马的画家,和一个写马的诗人,由于爱马,就这样成了神交的朋友。就成就了一段人间的马缘!他们的故事让我心里一亮:原来从河西到陇东,从古代到现在,从诗人的心中到画家的心中,驰骋着的是一股不散的胡马汗血的英魂呵!
    
    3   一匹瘦而且老而且病了的马独立在公元759 年秦州的广漠之上。   它时而踟蹰,时而昂首长啸,时而一圈一圈地走动。如此一而再再而三。   古道西风瘦马。这句词,如果用来描述当年客居秦州的唐代诗人杜甫,是再也恰当不过了。陇坂古道,萧瑟西风,杜甫骑着的,是一匹什么样的马儿呢?“乘尔亦已久,天寒关塞深。尘中老尽力,岁晚病伤心。毛骨岂殊众,驯良犹至今。物微意不浅,感动一沉吟。”从他这首写在秦州的《病马》看,他的这匹坐骑,是一匹普通的马,而且老病不堪,但杜甫写他,如写自己的老朋友。马是人们的朋友,病马,就是穷诗人的朋友。   无独有偶的是,在秦州,在这个时见大宛良驹“马骄朱汗落,胡舞白题斜”(《秦州杂诗》之三)的边关重镇,杜甫不久就碰到了这样一匹老病暮年的秦州龙马。“闻说真龙种,仍残老。”(《秦州杂诗》之五)   历史上一定有过这样一幕老诗人与老胡马之间的对话:   杜甫抚马而语云:“昔曹公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者,不正说的是你么?”
  老马似遇知音,昂首而扬鬃。   杜甫又说:“哀鸣思战斗,迥立向苍茫者,不也正是你么?”   老马奋蹄以应。   杜甫最后说:“然而,你和我一样,竟也命运不济,流落草野,空怀千里之志,只有叹矣叹矣!”   老马闻言,仰天而长嘶。其声哀鸣。   骏马而老死枥下,实在是马可怜的末路。     4   我在二十多年前的故乡秦安,也见到过这样一匹老马,一匹因老而退役的军马。它卸甲归田之后,虽然英气仍在,却只能一年四季在当时的生产队门口,默默地守着自己的一堆粪,默默地忍受着苍蝇的骚扰。它最大的反抗,就是用尾巴甩打,就是气愤到极点时,踢一下它的后蹄子。也许在生产队长的眼里,农忙时它还可以套上犁耕两亩地,但是在我们孩子眼里,它浑身上下值钱的,只有它的马尾巴。我们大大方方地走到它跟前,摸摸它的身体,然后蹲下去,揪住几根马尾巴,用力猛地一拽,跑开,几根用来套松鼠的马尾巴就到手了。   揪它的马尾巴,简直要比伙伴贵生揪他爷爷的胡子容易多了。   而它至多也不过是鼻子里吭嗤吭嗤几声而已,就像那个老诗人杜甫,当南村群童欺他老无力公然抱茅入竹去时,他也只不过归来倚杖自叹息罢了。   我没有见过汗血马,也许我永远也见不到这样神奇的马,做为一个农村出身的人,我见到的马却多为枥下之徒,多为“血汗马”,即累得流血流汗的马。这样的马太多太多了,多得就像我们普普通通的平民老百姓。   记得当年生产队的饲养院里,有好大一堆马粪。夏天,马粪上一层蘑菇;秋天,早晨的马粪堆上一层清冽冽的霜;冬天,刚出圈的马粪,冒出阵阵白色的热气。马们从自己的粪前走过。人们把冻成块的农家肥装入马身上的粪驭子,粪驭子在马身上一斜一斜地。驭粪的马经过了村子时,人们还在睡觉,人们听见马脖子上的铃儿丁当丁当地响。马铃响过,就有挑水的人出门了,很快就有一溜水滴,在马铃响过的地方,留下它们湿漉漉的“脚印”。再过一会,就有人顺着这条村路出村了,要么远行,要么,就到村外的场里去扯做早饭的麦草。   到太阳把村子里照得通红的时候,马儿们就回来了,轻松地扭着屁股上的肉,得意地喷着鼻子里的气,且骄傲地把马粪拉在大路上,被跟在后面的王五爸一铁锨铲进自己背着的粪篓里。   有一匹马掉到崖下摔死了,生产队长头低了半天,复又抬起头骂了半天的人,末了拉了个架子车,一语不吭地往村外走。民兵连长找了几根绳子,大家大眼瞪小眼地也都往村外走。他们把马拉回村里,就开始磨刀子。他们口里咬着刀子,沾满马血的手扯着马的皮子。他们在剥马的皮,他们的妻子孩子就围在一边看,头扭过来拧过去。马的皮子,是用来绑打场的连枷的,马的肉,当天就在生产队的大锅里煮了,当晚就分在了每一家的碗里。我家里是交钱记工分的,也就是说,是没有直接参加劳动的,以前分桃子时,没有我们的份,现在,分马肉时,更没有我们的份了。   生产队长厉声喝道:公干家的娃娃走远点,没有你们的马肉,要吃,让你爸给你们买着吃去吧!   哈哈哈哈……   那种刻骨铭心的不能与人同吃马肉的卑贱啊!     5   现在,漆黑冬天的半夜,在西部,在我们的陇原大地,一般农家的院里,还会忽然点亮一盏灯。窗子把那灯光很快方成了不很规则的一片。那是一盏移动的灯,它移出一扇吱哑叫着的门时,就摇晃了两下,就一明继而一暗,复又一明。灯光隐隐照着一个披着黑棉袄的老头。它是一盏马灯,它半摸半挪地走到了马圈里。一股浓烈的马尿味马上包围了它。马蹄躜动,马蹄踢踏着自己的马粪欢迎自己的主人。老头给马们添上了料,就走了。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让马在那儿肥着,让雪下着,让风吹着,老头给马们添上了料,就走了,有时候,老头却不走,却要对马儿说话,吧嗒吧嗒地,呱几呱几地,像是牛头对马面的鬼语。说够了,这才拍拍马儿的头,去睡他的二茬觉。马就在那儿吃草。   马儿嚼草的声音,沙拉沙拉,真好听,是农村夜晚幽远的小曲。     6   前年,我去了一次张家川回族自治县的关山。   现在,离天水人最近的能够骑一骑马的地方,就是关山。在八月的时候要想经张家川到达关山,必须穿过几十里几百里的麻地,也就是说必须穿过几十里几百里的麻香,或者说八月的关山就是一座真正的“香山”:到处散发着麻子的醉人的奇香。关陇大道的两旁,几乎种满了麻子。麻树亭亭玉立,麻香扑鼻而来--或者说是我们向着麻香扑去--人说关山越来越近了,我想,关山,莫非是我们这个世上一座芳香的山么?我没有去过北京的香山,难道世上也真的有什么芳香的山么?   于是前往关山的路也就成了一条芳香的路。   我们唱着歌,我们的歌声扑出窗外扑向了一片一片的麻香,扑向了芳香的关山。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关山脚下的草地上。   我一直对欧洲电影上广阔无边且又绿草如茵的岗下林边无比神往,当然我也是足未出户,不知中国何处有像地中海沿岸这样可以纵马驰骋,可以纵情野合,可以纵情喝酒的地方。今天我来到了阳光下的关山,我才知道原来就在我们不远的地方,其实就有我们所向往的世界!关山脚下真是一片美丽的草原。我们奔向这些草地真像是奔向了自己的故乡——莫非我们生命最初的情结就与这些草地与流水有关么?我们真的是女娲的后代或者说我们甚至就是秦人的后代么?   人们介绍说:这个地方名叫“马鹿”。   听到“马鹿”二字,我心里就蓦地撞出一句古语:“指鹿为马”。   这是一句与秦二世有关因而也就是与大秦帝国有关的古语。其实,胡亥能指鹿为马也就能指马为鹿。我想不通的是,天下任何一个人可以不认识马,唯独秦的后代不应该不认识马。以前帝王们常说什么马上得天下一类的话,但是真正马上得了天下的,应该只有秦氏一家。他们的祖先要不是在秦地养马,他们怎么会在后来的赐姓为“秦”且封地于“秦”的好运呢?   等到马的子孙们连马也都不认识了的时候,如同工人的后代连铁锤也不认识了的时候,我想,他们也确实到了应该失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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