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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又见胡子癞

2020-12-14叙事散文韩开春
再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了。2003年的夏天,淮河沿线的上空就像被谁捅了个大窟窿,雨一个劲地往下倒,我的一位作家朋友陈绍龙先生说“雨像一株疯长的植物”,他是诗人,说话作文讲究意象,是我所不能及的,惟有羡慕的份。连日的暴雨使
                 
  再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2003年的夏天,淮河沿线的上空就像被谁捅了个大窟窿,雨一个劲地往下倒,我的一位作家朋友陈绍龙先生说“雨像一株疯长的植物”,他是诗人,说话作文讲究意象,是我所不能及的,惟有羡慕的份。
                 
  连日的暴雨使得往日温顺的淮河变得不安起来,躁动的河水令人怀疑是那上古时代被大禹收复的淮水之神巫支祁挣脱了锁链,从羁身之所龟山脚下的支祁井中跳出来,重又回到河中,兴风作浪。
                 
  淮水猛烈地冲击着堤坝,堤外是万顷良田,那里茂盛地生长着老百姓赖以安身立命的庄稼,还有新建的厂房,生长着几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的希望,节衣缩食好不容易盖起来的新瓦房就站在堤旁,忧郁地看着堤内越涨越高的河水,听河水呜咽,看河水跳跃,我想若是新房有心,此刻的它一定是揪着的,喉咙里发出的一定也是呜咽的声音,如果它有喉咙的话。
                 
  我所居住的小城就在河边,一面临山,一面靠水,除了少数居民,绝大部分可保无虞,苦的是对面圩区的农人,一旦决堤,将是灭顶之灾。情况紧急,政府下了死命令:所有圩区住户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撤出,只留少部分人巡堤。东西能带的则带,不能带走的就地解决,实在没办法的也管不了了,人必须离开。政府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活着,家园可以重建,好日子还会有的。村支书挨家挨户动员百姓撤离,乡党委书记岳父病危躺在医院想见他最后一面也不可能,县委书记来回在水中奔波,嗓子早已嘶哑无声,省长也坐着冲锋舟出现在灾民眼前,他告诉大家,城里已经安排好了住处,不管大水淹不淹掉这里,灾后这儿都要整体搬迁,有党和政府呢,怕什么?
                 
  撤退工作进行得紧张而有序,在规定的时间内,所有可能受灾地区的居民都搬到了安全地带。城里的学校正是假期,教室理所当然就成了受灾群众的临时住房,操场上搭着民政部门分发下来的各地捐助的救灾帐篷,住着教室里住不下的灾民。每天有各地来慰问的人,还有剧团组织的演出,教室里也有琅琅的读书声传出,在家休息的教师自发来到学校,给灾民的孩子办起了辅导班。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温馨,但是只要你是有心人,还会发现有人愁眉不展,是啊,他们的眉头怎么能展开来呢?还有一屋子的粮食没有抢出,给儿子结婚准备的新家具也才刚刚请木工打好,一旦大堤真的不保,那可怎么得了?这个时候堤上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呢?
                 
  灾民的大队人马撤出之后,堤上留下的是由各村身强力壮的壮劳力组成的巡堤队,他们的任务是在大堤上来回走动,密切注意水情,随时发现隐患,什么地方发生渗漏,什么地方出现管涌,随时报告,以便及时采取措施。
                 
  这只是个小群体,若是大堤真的出现了险情,依靠他们只能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真正的大部队还是我们那群最可爱的人。随着河水的上涨,淮河险情越来越重,一天夜里,某部高炮旅、舟桥旅的官兵开进了小城,出现在了堤上。
                 
  那天上午,蛤滩圩大堤出现了险情,巡堤人员发现大坝底部有缕缕清水渗出,若不赶紧采取措施,渗漏将会发展成管涌,进而毁坏整个大堤,所谓“千里河堤毁于蚁穴”,说的正是这种情形。险情就是命令,接到命令的某部高炮旅官兵火速赶到出事地点,立即投入战斗,经过几个小时的奋战,险情得到了控制,警报暂时解除。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官兵原地待命,年轻人的精力就是充沛,刚刚经历过一场紧张的战斗,迷彩服上的汗水还没拧干,高亢嘹亮又粗犷有力的军歌声就在堤上响起,刚才扛沙包就互不相让互不服气的钢八连和硬六连的小伙子们又飙上了劲,他们的青春活力让人羡慕,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就是不一样,你想不服气都不行。
                 
  大堤上搭着几个油布的塑料布的棚子,里面放着堤下人家的器物,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把东西放到堤上,若是他们的家中进了水,必是大堤保不住了,而大堤都保不住了,在堤上搭棚放东西又有什么用呢?或许他们抱着这样的幻想:万一圩子破了,碰巧不是从这段破呢?东西能保多少就保多少吧。从这些棚子中,我分明看到了他们的无奈。
                 
  除了满地的绿草,堤上还三三两两地长着几棵果树,有桃有杏,过了开花的季节,还没到成熟的日子,果树上挂满了指头大的果实。几个战士围着一棵果树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远远望过去,这棵果树并无特别之处,无论从它的树形还是它的树叶,看上去都是一棵桃树,这有什么好争的呢?真是一帮孩子。我正这样想着,远远飘过来的声音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本来就是棵桃树嘛,你看它的叶子”,“不对,这是棵李树,你看它的果子,桃子有毛,它是光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正争的不可开交,一位巡堤的农人走过来,笑着说:“这不是桃子也不是李子,是癞子。”
                 
  癞子?好耳熟的字眼,莫非就是我老家说的胡子癞?走近前去,细细观看,可不是嘛,不看别的,就看那既像桃形又不长毛的光脑袋,我就知道正是久违了的胡子癞。
                 
  老家的那棵胡子癞就长在老宅子的屋山头,方圆几十公里大约也就只我家有这么一棵,从我记事时起,就从来没有再见到第二棵胡子癞,光光的树叶,光光的果皮,甜甜的果肉,曾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童年回忆。以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叫它胡子癞,现在想来它姓胡该是胡人传过来的,而叫癞子大约是因为它的叶子以及果皮都是光光的,绝无半点毛刺,正如那天生的癞痢头一样,不生半根毛发的缘故吧?名字不好听,却中吃。
                 
  离开老家二十多年,走了许多地方,一直没有再见到胡子癞,我曾问过许多熟悉的人,他们都不知道胡子癞是何物,我也曾去过水果市场,希望能够在那里见到它的身影,可每次都让我失望而归,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自从我老家的那棵胡子癞被砍了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这种植物了,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让我再一次看到了它。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世界真是奇妙,有的时候,还真的是需要机缘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在大堤上看到那棵胡子癞,看着那群可爱的战士,我的心中竟是一动,仿佛心弦被谁轻轻拨动了一下,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李代桃僵”来,想起《乐府诗集》里的那首《鸡鸣》:“桃生露井旁,李树生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总觉得老百姓就是桃,而子弟兵该是李,李树可以代替桃树而死,这样的情谊非同小可,同样的,老百姓撤出了,子弟兵却担负起了守堤的重任,如果需要,战士们是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卫老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的,这既像桃又像李的胡子癞不正是桃树和李树的结合体吗?此时此地,出现胡子癞这样一棵树竟是巧合?
                 
  那个夏天,那段大堤终于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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