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桃之夭夭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06 编辑 <br /><br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题记
桃之夭夭
　　男人走时，女人坐在树下为腹中的孩子缝制新衣，桃花欢笑着把心事兜在枝上，女人的心一颤，一瓣桃花开在指尖。
　　男人的一年是迷宫，桃花笑倦了，淋淋漓漓撒了孩子一身。
桃树下的小戏刚刚开场.一截草根，半块瓦片......扎辫子的是妈妈，光头的是爸爸。冰草编成的屋子，孩子稚气的声音——“我回来了！饭做好了么？”
　　女人心一晃，急急搁下手中绣了 一半的鸳鸯。门外依旧空际，只麦苗疯长。
　　在小镇夏天的悠长倦怠中，突然想起老家栅栏旁的一枝桃花来。
　　仿佛还在昨天，我还是坐在石凳上听故事的孩子，长脚蚊的夏夜，总等不及外婆将结尾讲完，便沉沉睡去。粉红衫的妇人，树下过家家的长辫子女孩和光头男孩都在梦里，只一院桃花微风中朵朵生动，长在时光的褶皱里，在每个乍暖还寒的季节，伸出院子翘首顾盼。
　　那个男人回来了么？
　　许久以后某个黄昏忽然记起这样的故事，暮年的外婆却早忘记故事的结局。
　　北方天气，桃花总要三月才肯绽开笑脸，而我却是从夏天便盼望着那一树绯红。无数个等待的夜总是这样了无归程的故事陪我入睡。
　　有些男人走了，有些女人老了！
　　桃花依旧梦中出现，模糊成邻家姐姐的一张粉脸。桃花盛开的村庄长在梦的背面，所有村庄里的女子都成了栏内灼灼的桃花。
　　邻家姐姐叫春桃，童年的老槐树下她也是听故事的一个。入夜时，总听她娘高声喊她的名字。
　　喊着喊着，恍惚间，桃花便开了。
　　我们终于也可抛去旧袄换上轻便的毛衣拎了小篮山中寻宝去。孩子中春桃是最最厚道的一个，我们早早地跑到山坳里折桃花去了，她却还在向阳的坡上挖野菜。我空空的篮子总靠她的辛苦劳作才不至于被大人笑话。而我折回来的山桃花总要送一枝给她。
　　桃花最盛的时节，整个村庄都是一片粉红雪白。村子里的男人们收拾了行囊城中打工去了，女人们忙完了田间地头的活三三两两地聚在桃树下拉家常，一树桃花算计算计便成了孩子的新衣，成了一家的供养。孩子们树下过家家，几片零落的花瓣便成了席间的佳肴。春桃是最最巧手的新娘，总能将桌上侍弄得活色生香。
　　大人在一旁玩笑：“这么好的女子长大了不知是谁的福气！”春桃早早桃树下羞红了脸。
　　不知有谁旁边插嘴：“春桃也十三了吧！该叫娃念书了！”
　　春桃的娘却一旁讪讪地搭言：“等他爸回来了就报名！再说还早呢！”
　　桃子熟了一茬茬，春桃十八了，一双水汪汪的凤眼，翠眉如黛，走在路上脚下像生了风，一村子的女子竟没有一个比得上。村子里的老人早念叨着要给春桃找婆家，张家的、李家的盘算一圈却先自个儿摇了头——不论嫁给那个竟都是糟蹋了。
　　又两日，村子来了个木匠，就住在春桃家，说是帮春桃家修修西边的屋子。大人将门掩得严严实实，孩子们却还是端了小凳爬在墙上偷看。春桃的娘掩了满脸欢容帮木匠搬东西，一架子车的物什竟是用了整整一个晌午也不曾搬完。
　　那年春天便常见春桃娘和木匠院里院外忙碌。木匠倒老实，见人总眯了眼笑，逢到手边有春桃娘塞过来的炒豆子，还会分一些给我们。
　　西边的屋子秋天的时候终于修完，春桃的父亲没有回来。春桃的娘却有了喜，在一村人的指指点点里挺着大肚子坐在门口的桃树下纳鞋底。
　　
　　春桃摘了桃树上的桃子到镇上卖，镇上工厂上班的福生便常常捎了她一同去。春桃娘却不高兴，人堆里骂骂咧咧。原来邻村的许婶早送来了聘礼说是两月后便娶。男方大春桃十岁，财礼却高出一倍。
　　年尾时，春桃有了小弟弟，细黄的发黑幽幽的小眼睛，爱哭。常常是外婆的故事讲到一半便听那孩子嘶哑的哭叫和春桃低低的劝慰。福生的娘央外婆去说媒，春桃娘却只抿了嘴笑。
　　第二年的春天，春桃终于嫁了，一辆三轮车载着一个女子的青春消失在村外的小道上。
　　村子里的旧俗，大家都要去恭喜的，人群里却不见了福生的面，只说是厂子倒了跟了叔叔去城里打工去了。
　　那一年的桃花分外妖娆，春桃娘和木匠正正式式住在了一起。桃树下没了春桃的影子，村子似乎也寂寞了许多。
　　几年后再回村庄，远远地便见桃树下围着一群人，走近了竟有一张熟脸。再看却是春桃，一头乌发散乱地挽在脑后，锭蓝裤子，上衣是乡间常见的红条纹夹袄。细看时，眼角竟有了层层的皱纹。
　　如今又见桃花，涉过《诗经》茫茫的蒹葭地，夭夭地吐着芳华，像是风中待立的女子，满怀沉甸甸的心事。所有有关桃花的记忆重又萦绕心头，而梦中不曾讲完的故事，今夜谁来帮我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