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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408的月亮

2020-12-14叙事散文陶天财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01 编辑

《408的月亮》
◆陶天财
1.天黑
农农恶梦醒来的时候,是在春天的一个下午。那时的阳光很温暖,他推开酒店四楼的一扇窗子,看着余晖脉脉里的车水马龙,心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01 编辑 <br /><br />《408的月亮》
◆陶天财
1.天黑
农农恶梦醒来的时候,是在春天的一个下午。那时的阳光很温暖,他推开酒店四楼的一扇窗子,看着余晖脉脉里的车水马龙,心事一串一串的爬上来。一个小时以后,服务员杏儿来送开水,招呼着问农农你怎么啦,下面那条街难道有美女没穿衣服不成,把你眼睛给粘住了。农农哦了一声,扭过头来说,是你啊杏儿,以后不要送开水了,我决定明天去另外一个地方。杏儿就笑笑,换了茶几上一卷用剩的纸,然后叹了口气的说,你这句话都说了多少遍了,从你住进来那天就说起,都快半年了。
农农正要补充点什么,忽然感到头晕,于是手搭在额前去床头拿药,女人林醒昨天带来的,整整一打。这时候,杏儿像只猫一样闪来闪去的,她在喷一种叫“夜来香”的德国空气清新剂,浴室、沙发、盆花、衣柜全都被她照顾周到了,现在就剩下茶几和农农这张“男人味道”的床。她弯下柳树般的腰,把手伸到茶几下面喷了两下,直起身来看见农农拿一把药往嘴里一扔,放下瓶子主动给农农递了杯开水。农农脖子一仰咕咚一声,然后甩了甩头说:好烫啊——哦,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你是客人嘛。
杏儿随后拎起茶几上的空气清新剂,朝农农的床上恨恨来了两下,又揭过踏花被子和枕头进行了扫荡,再熟练地叠好。最后,杏儿扭来扭去的环顾了一遍房间,玩笑而职业的说,先生,还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没有了。
农农心里知道,杏儿的对自己的服务与别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倒是自己几个月来从没给点小费什么的。
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休息,杏儿说。
等一等,杏儿,我有话给你说。望着床头那张照片的刹那,农农叫住走到门口的杏儿。杏儿收住脚,带着疑惑回来,说,是不是要帮你叫个小姐?上次那个吧,不然叫柳树,新来的,才十八岁。
杏儿话刚说完,农农就笑出声来。那些往事鲜艳而痛苦,荒唐的同时带着简单和粗暴,然而对于农农来说,曾经的一切只能让自己感到沉重,现在是该重新安排生活的时候了。最好就是离开。
是这样的,感谢你几个月来的关照,这点小意思你收下,我明天要走了,以后林醒来找,你说我回家了。——农农话说得很轻松,只是把一叠钞票按在杏儿手里的那一刻,他失落和近乎哀求的表情,让杏儿捉摸不透——身世的不同,遭遇的差别,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杏儿说,钱我不要,除非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农农点起一根烟,猛一口朝窗户吹了过去。沿着这个方向,他看到太阳快要落山了,余晖照耀着森林一样的城市和蚂蚁一样的人群,同时被照耀的还有自己粗糙而苍白的脸。杏儿的问题。农农的沉默。
最后,农农说:天就要黑了……
2.混蛋也是蛋
天还没有黑。
杏儿有事先走了,晚上十点钟还会送点心来。临走时她说,我保证帮你传到林醒耳朵里去。
现在,农农接着昨天的段落,又开始看一本叫做《混蛋也是蛋》的书。凭心而论,农农觉得书中那个叫马尿的男人和自己现在的处境差不多,都是心不甘情不愿但又不得不吃软饭的种,唯一的区别在于:马尿是没有文化的落伍青年,自己是名牌大学的天之骄子。
但林醒是谁?农农的领导?或是主人?
反正都差不多。农农说,在床上的时候,她像一条淋过毛的母猪,身份和地位她没有说,我也不问,好像在开公司,又好像在炒股票。如果按照杏儿的说法,林醒每月来结一次帐,三五几万只是偶尔,十万八万是经常的事情。
农农记得最清楚的,是上次和林醒在浴缸里做爱,她用两万块现金垫住水下面的屁股,死去活来之后,叫农农从她的大腿之间伸进头去,把那两万块钱衔起来,算是辛苦劳动的额外奖励。浴缸很深,水也很满。农农憋气三口栽了下去:第一次不习惯,农农狠狠地呛了一口水就蹲起头来;第二次用牙咬着了,不知是林醒肥重还是故意用力,结果空嘴而归;第三次轻车熟路,但农农听到扑嗵一声,林醒在水里放了个屁,自己的鼻子离屁之来源只有一寸之遥。
后来,林醒整夜趴在床上看《流星花园》,农农通宵用风筒吹人民币。
第二天,林醒一早就走了。听那骚货的高跟鞋像马蹄声消失在楼道里,农农立刻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杏儿来打扫卫生,捂住鼻子还招架不住,就皱起了眉头——于是又问,农农你吃的是什么?吃不惯我们酒店的西餐吗?
农农哭笑不得,撒谎说不是不是,是我喝醉了!
杏儿不信,昨天长住客的三餐是她送的,早晨是牛奶面包火腿肠,中午是中西套餐人参汤,晚上的鲍鱼莲子银耳粥农农没要。哪里来的什么酒?
我知道了,昨晚林醒来过,给你吃什么补药吧?一定是吃了不服?
农农无语。
杏儿笑笑说,下辈子我也变男人。三下五除二,杏儿打扫完毕,走了。
农农继续看书,48页完了,喝口茶。现在是春天,对于一个躺在总统套房的人来说,时间过得尤其的快。墙上的钟,嘀哒嘀哒的,这个冤家。二十四岁了,农农叹口气,前途不敢想象?投奔朋友?追随同学?回家做田园诗人?扪心自问,农农心有不甘,如朴树歌里唱的:活得不耐烦,但是又不想死。
农农感到好笑。回头继续看马尿的故事第49页,上面写道:春风在一片池塘边醒来,人们在除下棉袄的时候,才发现奔波和劳累才刚刚开始……
           
3.“帮我擦擦!”
晚上十点,说来就来。
但杏儿却没来,酒店有客人承包团体宴席,规模大,服务员打头阵,忙不开。因此,十点刚过五分,杏儿给407的农农拨了个电话。
喂,农农吗?不好意思,今晚的点心要推迟一个小时,如果您愿意,可以自己到二楼自足厅领取汉堡包一份。
农农满不在乎。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不饿。杏儿,有件事跟你说,我明天不走了。
大堂里很吵,杏儿左手捂住耳朵,没听清楚,皱起眉头“唵”了两声。透过眼睛的余光,她看见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下了车昂首阔步向大堂里走来。
我明天不走了,听到没有?
杏儿仍然没听清楚,掏了一下耳朵,又问,你说什么唵?
唵,唵个屁,我说我明天不走了,听清楚没有?聋子!
杏儿拍了拍电话说,无可奈何,只好挂掉。——然后就忙开了,端茶送水,给客人介绍菜谱——也许是第九百九十九次吧,但谁知道不是一万次呢?
也难怪,工作之余的杏儿常常感叹:人不长大多好!黄毛丫头无忧无虑,初中毕业之前也只帮家里洗过两次碗。现在长大了,一个人出门在外,这没完没了的工作,还没完没了地受气。有一次,杏儿给客人上菜不小心打烂了一个茶杯,淌出桌面的水往客人怀里淌下去。那家伙是个暴发户,杏儿不停地赔礼道歉,还摘了纸巾递过去,却挨了一顿臭骂:眼睛瞎了?
杏儿说真对不起,要不我帮你擦擦?
客人说好吧,那我就不叫你们经理了,你看着办。
时值夏天,那家伙穿一件真丝衬衣。杏儿埋着头,在他弥勒佛一样的肚皮上,揭起衣服的一角反复擦了两遍,愧疚地说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老板多多原谅。
这里还有一块湿的!对方指了指裆部说。
这时,杏儿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但她知道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狠下心来,把头扭向一边,照办。谁知刚抹过去,杏儿触电一样,那禽兽的东西举了起来。杏儿感到不妙,抬头一望,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火辣辣的朝自己的衣领里盯着……
这下好了。杏儿怒火朝天地说:回去看你妈吧!——说完手里的纸巾朝那个流氓的脸一砸,扬长而去。
回到宿舍,一片空空荡荡。杏儿从涓涓流水到长江黄河,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想来想去,觉得这工作不是人干的。所以她第二天请假,蒙着被子哭了个稀里糊涂。但是第三天,杏儿不哭了,她觉得不能为无耻小人而伤了自己的身体;于是又请了一天假,像治病救人一样,买了几套衣服奖励自己。
4.留下来,要理由吗?
那天晚上一直忙,一直忙,到凌晨三点。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杏儿刷完牙,把湿水的脸巾往面上一蒙,才想起农农说要走的事。怎么就忘了呢?杏儿回房把牙杯一放脸巾一搭,三下五除二爬上四楼。——咚咚咚敲了三下门,杏儿问,农农,你走了没有?
农农开得门来,一脸疑惑地说,什么走了没有?不是给你说了吗?
杏儿若有所悟,哦,电话里太吵了,没听清楚!
农农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杏儿,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走呢?
杏儿很久没吃苹果了,接了过去说,这是你的私人秘密,我是服务员又不是狗仔队。
我不会介意的,只怕你不问。农农很尴尬。
杏儿说,介意,介什么意?我想都没想过。
你不觉得我龌龊吗?
你说得对,我以前确实这样认为。咬了一口苹果,杏儿又慢条斯理地说,我有个朋友,他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我想,你应该会赞同。
是吗?什么话,你说。农农蛮有兴趣。
算了吧,你会笑死我的。杏儿推搪,眼睛盯着手里的苹果。
我就知道你没有把我当朋友。——农农有点儿饿,苹果一拋,接着就啃。
你这是啥话?好一会儿,杏儿将吃完的果核往垃圾篓里一丢,说,哈哈,你以为用激将法,我就会上当吗?
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不行吗?
要不,说说你吧,为什么不走了?杏儿聪明,转了话题。
农农就吃不下去了,把大半个苹果往垃圾篓里一砸,说,我昨天看书,那个马尿,身强力壮,人材一表,家有良田一亩二,可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吃软饭!
最后几个字拖得很长,农农说完扯两截纸巾,一半给杏儿,一半自己擦手。
杏儿点了点头,笑了笑说,可能他还比不上你吧,住星级酒店吃山珍海味,还按摩,还桑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农农摇了摇头,不对,我是在遭罪啊;越耻辱也就越光荣,新时代嘛!
所以你才要留下来?杏儿说,这不是你的真话。
农农有点意外,他点了一根烟好像要掩饰点什么。杏儿看了看表说,我快要上班了,改天再聊吧?
好吧,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不走了?还有,你朋友说的那句话。
杏儿手撑着凳子站起来,说,你不走有两个理由:一是你爱上了林醒,二是你爱上了自己。那个朋友嘛,他说“鸡婆带动改革开放,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好了,我去上班了。
杏儿随手把门一带,走了。
屋子里,农农听到脑海里嘭的一声重响,好像神经突然之间着了电,回不过神来。于是,他看看日历,今天是星期三,林醒那个婊子是不会来的了,阿弥陀佛,可以好好的写一篇文章。
此刻,沿着窗子吹来的风,农农把生锈的眼睛朝城市的远处的铺设开去,他看见“闲人酒吧”外面的树已经非常茂盛了,当初在那里认识林醒,才半个小时就上了床;北京路又添了许多楼房,一幢比一幢高,一幢比一幢豪华……
太阳暖洋洋的,农农看累了就闭起眼睛。他想,杏儿真聪明。
也许吧?但说不一定。
5.春天好烫脚
陶醉在音乐中的人是一件艺术品。
比如说现在,农农关起门和窗子听一支地下乐队的CD,整个脑壳摇来晃去像在捣蒜,因为死去活来地跟着嚎叫,所以脖子上的青筋条条绽出,活灵活现一把树子的根须。他很久没有这样痛快了,自从那次在“闲人酒吧”的舞台上脱过裤子后,就再以没有干过——这种重活。
就让他这样摇滚下去吧。反正我没意见。
但是三点钟不行,三点钟林醒打电话来,连续三次都没人接,冒火了就开车过来,敲门一下两下三下,不见人影子出来。你她妈的是不是死了。林醒骂了一句,然后又朝门踢了两脚,实在不耐烦,就掏了钥匙开门。
眼前的一幕让林醒吓一跳,马上就问,你是不是疯了?你在干什么?
农农僵在那里,像一块石头。整整三秒钟,才回过神做两件事:先把插头拨了,再接过林醒的手提包。
我在听音乐,你怎么来了,老婆。农农陪着笑。
我来要跟你打招呼吗?林醒反问一句,并伸了手说:拿来!
农农有点莫名其妙。可他笑得更甜。老婆你不要生气,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说,要什么?
林醒站着不动。把手机拿来,打三次你都不接,还要来干什么?
这话不假,手机对于农农来说,有与没有一个样,这里打那里丢,谁在乎这玩意儿?可是这玩意儿少不了啊,因为林醒要打电话来,但基本上都是那几句“我要来”,“来不了了”,“想我吗”,“先洗干净”等等。也有两次是农农打电话给林醒,没办法,要钱用。——但现在,农农才发现问题严重了,于是跑到床头去找,转到沙发上去搜,还是无功而返。
一下子找不到呢!
农农趴到床下面去,翻一堆几天没看完的旧报纸,递起一张来给林醒,说,老婆你先看看这几天的股巿行情吧,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林醒被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得流了口水,又突然稳住,铁起一张脸就沙发坐下。和往常一样,她把那双肥脚上的袜子脱了左抓右抓,有钱人毛病多,以前有羊骚一样的狐臭,现在治好了,香港脚又发作起来。
两分钟。四分钟。八分钟。
见农农实在找不到,林醒改了口说,算了,你帮我倒壶水烫脚吧!
我就说嘛,我老婆不生气的样子漂亮多了。解放了似的,农农顺毛一抺。
于是,他丢下手里刚刚掀起的枕头,去茶几上拎了一壶开水,绕回洗手间去找桶。这个动作,他习惯了,就像杏儿每天送早点夜宵。——哗哗哗哗哗哗。开水从壶嘴施进桶里,蹿起的水雾笼罩着下垂的脸,农农感到一阵眩晕;他定了定神,忍不住想笑:这么烫的水,那么肥的脚,不是杀猪吗?
6.408的月亮
你是叫她“老婆”呢还是叫她“林”呢?
——这天,杏儿来送钥匙,这样问农农。不知搞什么鬼,农农叫杏儿紧挨着407新开了一间房,408,都布置好了。
只要有钱,叫她“妈”又怎么样?接过钥匙,农农倒叉着手理了一下头发,心情不错。
怎么说你好呢?
杏儿,我又开始写诗了。农农绕开话题。
但你也没有必要再开一个房间呀?
杏儿由衷地感到高兴,毕竟,她是了解农农的。农农给她讲过,在XX大学的时候,谁都知道那首叫《太阳向西》的诗,如果连农农都不认识,那简直是无可救药。而且,杏儿也看过农农用绸子包起来放在箱子里的那本书,98年《诗刊》第6期,没错,农农的名字就印在第4页。——现在,农农要写诗呢!杏儿有点满怀期待。
农农看了看表。要不你帮我想个题目吧,我今天晚上就开始写。
杏儿有点为难,想了想说,那就《月亮向东》吧,把我也写到里面去。
非常意外。好一阵子,农农说,让我想想吧,这题目怪怪的——嗯,我看这样吧,这房叫408,把这个数字加上去叫《408月亮向东》,你觉得怎样?
有这么怪的名字吗?杏儿疑惑不解。
农农说,这名字咋了,一点都不怪,我反而觉得挺好的,与众不同,有吸引力。喝了口水,农农继续说,你想想看,当一个陌生人看到这个题目他肯定会问:这408的月亮是个什么东西呢?是408个月亮吗?如果是个女的,就会想:是四月初八的月亮吧?
杏儿似懂非懂,我不管,你只要把我写进去就行了。
那还不容易,农农说,要不,我先念首诗给你听?
杏儿点了点头。农农清了清嗓子——
我不知道你的坟墓在哪里的山上或水边/
你还没有死的时候已经把我葬在你爱情的花园/
想不到从此隔绝了冷热炎凉的人间和地下/
又怎么不教我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地把你想念/
……
还没念完。农农叹了一口气,眼睛湿润而潮红,像个失恋的孩子。
杏儿见机行事说,好了好了,不要念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些都成了你的往事了,所以你应该振作起来;哦,那个女子是谁?你还没告诉我呢?
农农冷冷一笑,有那个必要吗?
有。杏儿说,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们不是敌人。
7.这样的夜晚
从门到窗子是七步。从窗子到床只有一米的距离。
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们无法了解的。
两个星期以后,农农的408房间来了一个人,喝了很多酒,吐了。现在,她坐在农农的床上,面无表情,室内朦胧的粉灯照在她真丝短裙上,农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她说,我们开始吧。
农农假正经,说,我已经醉了。
她说,我就喜欢你这样。
农农就得意起来,撩了撩客人的下巴,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很重要吗?对方很职业地周旋道,只要吃鸡蛋就行了,管它是哪个鸡生的——你的烟给我抽一口。说完伸手过来,农农把手上的半支递了过去,自己另掏一支点起,接着说:真的,你叫什么名字?不管怎样,从今以后我们也算是朋友嘛!
你真会开玩笑。脱裤子上床吧,别浪费时间了……
女人话还没说完,农农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林醒打来的。农农眉头一皱,心想:这是道选择题。是接呢还是不接呢?接吧,好像有点扫兴;不接吧,又好像自讨苦吃。这边不是情,那边也不是爱,农农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现在是春天。他别无选择,却不得不选择。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难道没有中间路线吗?农农想。
这时,电话再次响起。而旁边的女人,豪放,性感,充满诱惑——鸡蛋已经煮熟了——随着她的衣服蛋壳一样逐渐剥落,农农做选择题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
别浪费时间了。
农农说,来就来吧,谁怕谁呀?
8.转折,或停顿
《408月亮向东》完成了,七七四十九行。
这期间,杏儿打烂了一个碗,林醒的股票跌进深渊,农农的手机又不见了,不在408,也不在407,没有人知道在哪里?只有马尿,这个混蛋在自己的故事里发了,他在123页里面的家乡,把一幢房子盖了起来。
问题就从这里开始。
那天,杏儿被解雇了,跑去跟农农道别。没完没了的诉完了苦,她又说,反正我也受够了,在这里做事的人都这种下场,只是迟早而已。
农农说,你有什么打算?
就这样,来看看你写的诗,然后回家去。
其实,我……农农突然有点失落,不知要说什么?
他眼睛望着窗外,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忽明忽暗,许多车辆等候,许多车辆前行。不自觉地,农农把目光移向“闲人酒吧”,时间还早,酒吧的门紧锁着。除此之外,他还看见一个塑料袋,自街上被风打开,鼓胀,盘旋着飞走……
农农扭过头来。杏儿说,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农农说,我想抱一抱你。
为什么?杏儿追问,差点跳起来。
打心眼儿里说,面对农农提出的要求,杏儿不反对,也不支持。她知道,农农没别的什么意思,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何况,自己明天就要回家去了,朋友一场,也许今生也不能再见。谁知道呢?
农农拿诗给杏儿看。
完了。杏儿扑进了农农的怀里,幽幽地哭了起来。
这样的举动太突然了,农农不知所措。他的两只手空着,却不敢相拥。过了一会儿,他才试着拍了拍杏儿的肩膀说,你怎么那么傻呢?
杏儿哭得更厉害了。
哭吧,哭吧,尽情地哭吧。农农顿了顿说,再过几年,你就不会哭了;你会像我一样,长大,成熟,然后麻木起来,活在现实里,直到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别人就会说你:坚强。
接下来是沉默,沉默,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突然,门开了,林醒出现在眼前。两秒钟,农农和杏儿才松开了抱在一起的双手。
林醒不问清红皂白就开始张牙舞爪,劈里啪啦一阵乱摔,乱打,乱骂,简单而且粗暴,比动物还要凶猛。她直奔要害,抓住杏儿的衣服一阵好撕。杏儿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把擒住林醒的头发,扒草一样乱扯。
农农见形势不妙,手脚并用,试图掰开死缠烂打的两人,但无济于事,倒是脸上被抓出两道血痕。然后是电视机被掀翻了,“碰”的一声,碎玻璃到处都是;台灯被拌倒了,一闪一闪地还发着红光;水壶被撞到了,哗啦啦流了一地;烟灰缸被砸烂了,墙壁上的一幅画也在劫难逃;被子被撕来扯去,蓬头垢面地露出了幸福的烂棉花……骂声响彻云霄,口水铺天盖地。
天暗了下来。保安来了,救护车也来了。
一场战争到此结束。
9.后來

春天过去了,夏天扭着腰来到人们的面前。
就这样不痛不痒的,农农的《408月亮向东》发表了,一家省级刊物,寄了两本样刊过来。因为种种原因,他找了一份工作,虽然苦点,虽然累点,但总算是自食其力。而且就在这个城巿。
农农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正好是杏儿大喜的日子。他请了几天假,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赶了过去,送了一本刊物,喝了几杯杏儿的喜酒。在席间,见新郎长得英俊潇洒、高大威猛,农农就开起了玩笑来:杏儿,今后总算没有人敢欺负你了!哈哈哈……
有人说,那天农农喝醉了。
农农淡淡一笑。 回到城里,继续朝九晚五的工作。
如果偶尔无聊,农农也会去“闲人酒吧”,听听歌,跳跳舞,但每次都是一个人去,轻轻地走了,又轻轻地来,不带走一片尘埃。奇怪的是,他再也没有见到过林醒,只听到一个叫张楚的人唱道: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中到处都是情侣的味道/没有选择,我们必须恋爱……
(完)
作者简介:陶天财,男,四川宜宾,70年代生人。作品散见《星星》、《诗选刊》、《作品》、《中西诗歌》、《诗生活》等,已出版《三儿的问题》一种,现主要从事小说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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