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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简单生活的图腾

2020-12-14叙事散文海杯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24 编辑

  我一直想写写我对土豆的感情,我以为,土豆是简单生活的图腾。我的手上有一本随笔集《西红柿炒自己》,有一篇写土豆的,写得很逗,作者在大学读书时候,冬天刮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24 编辑 <br /><br />  我一直想写写我对土豆的感情,我以为,土豆是简单生活的图腾。
  我的手上有一本随笔集《西红柿炒自己》,有一篇写土豆的,写得很逗,作者在大学读书时候,冬天刮北风,肚子饿了,屋里没有什么吃的,上食堂的后院拣了几颗土豆回来,倒一瓶矿泉水煮着,煮出香味的时候,对面的门开了,有个同学探头出来,问可以请我吃你的土豆吗,她说可以。于是两人一起吃,剥皮,蘸椒盐,听莫扎特的音乐,感觉滋味好极了。几天后,那同学拿到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欢天喜地地来告诉她,那天她看见水煮土豆,就在心里祈祷,如果她的要求不被拒绝,就可以赢得好运气。结果,好运真来了,她建议给水煮土豆取名好运土豆,作者说,不,取名莫扎特土豆更好。
  莫扎特土豆我在童年也吃过。每年土豆新上市的时候,母亲总会拣最大最好的土豆焖熟一锅。新土豆皮薄,可以不费力就剥掉,掰开,红瓤或黄瓤闪着碎碎的银光,喷吐着芬芳的热气,用勺子摁碎,拌上几滴母亲炝的葱花和花椒油盐,那个滋味真好,很甜很绵很沙,虽然没有莫扎特的音乐做背景,但有着和莫扎特音乐同样纯洁的品质,在我们的童年,是很上品的美味。所以我至今还记得,觉得这个吃法很妙,可以完全享足土豆的新鲜滋味。
  小时候每年冬天家里都要存土豆,在机关大院的空地上,家家户户挖地窖,窖口还要用木板盖好再加锁,窖上面再搭个鸡窝大的三面墙的泥巴小窝防雨雪。我们大院真大,家属房和机关办公室以外,都是空旷的荒地,长满了杂草,夏天雨后蛙声一片,冬天雪地平旷,一个个土豆窖上的窝,方方正正的,一排一排的,有点像墓地,很冷清。平常大人很少去光临,只有小孩子喜欢在那里玩捉迷藏,一般人家去取土豆,总是一次就取够好几天吃的。土豆窖是那时特有的景观,现在已经没有了,早就填平盖成楼房了。
  早年连城市机关的人们都要大兴土木的收藏土豆过日子,可见土豆的实惠极致。它的果实是藏在花朵下面的根部的谜语,不挖起它的根来,不知道它的果实有多少,但是土豆永远不会让收获者失望,春天种下一瓣土豆,秋天它至少要结一坨,四个五个或更多的土豆抱团结队,很害羞地粘着新鲜的泥巴,被劳动者起到地面上来。把土豆带到地面的词是“起”,不是挖,不是掘,不是刨,是“起”,让人联想到“起驾”“起轿”的“起”,这个词品位起来有敬意,表达了人们对土豆的感情。内蒙管土豆叫山药蛋,简称山药。我小时候,土豆收获季节,往往由各机关用几个大卡车带着职工去指定的农田里把山药蛋“起”回来。浩浩荡荡的车开回来,派去劳动的大人们兴高采烈,满身泥土,跳下车,去食堂开庆功会,一袋一袋的土豆卸下车过秤,各家的主妇忙忙碌碌地收藏土豆,计算着土豆的用场。有了土豆,日子就踏实了,人心就安定了,冬天来了,但我们有土豆,有食物的饱足感,不会心慌。
  土豆的性格那么随和,切丝切块,炖肉炒菜烩菜都可以,把土豆泥捣烂加佐料搀点肉末揉成透明精致的小丸子,把土豆泥和上莜面搓成小巧的“鱼鱼”蘸羊肉汤,把土豆焖熟调莜面,把土豆切块熬小米稀粥,蒸包子,煮汤面……真的,随便你怎么享用,它都那么好脾气,好味道,就像种植土豆的人,一点也不矫情。土豆炸着吃太费油,薯片这种洋气的食品那时候没有,太奢侈的吃法不符合土豆的本性。最好玩的吃法就是拿几个小的匀溜的,埋在火炉的炉灰里烤着吃,像烤红薯一样,外焦里嫩,经常急着入口,把嘴里上腭的嫩皮都烫掉一层,满嘴黑灰。要我说,这种连皮都不剥开的吃法最好,连着皮和泥巴烤出来的味儿,最原味儿,最自然。就土豆的性格来说,它原本就是简单的,它的色彩浑如泥巴的色彩,摆在地上,看着最不起眼,却是一年四季最需要的菜,它能单独当主食,也能搭配当菜吃,人缘实在,在粮食不足的年代,它养活我们,让我们的身体发育没有欠缺。
  我对土豆如此有感情,还有特别的因缘。我小时候,有一天,家里就我和母亲两个人,她说给我做顿最好吃的饭,她忙活了半天,端上来的居然是焖熟的冻土豆,冻土豆发黑,有点特别的甜味,还煮了点黑黑的咸菜油花汤,教我蘸着吃。她吃得兴高采烈,我却觉得她在给我忆苦,我不动筷子,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吃,她说这种饭是她记忆中最好吃的饭了。她小时候,有一年冬天家里断顿了,姥姥家成份是地主,村里不给救济粮,外面刮着大北风,姥姥这个小脚地主婆带着一堆孩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二舅饿不住了,扛着铁锹出去了,过了半天,他提回一口袋冻土豆哗啦倒在地上,炫耀地看着一家老小,活像是打回天下的大功臣。姥姥高兴坏了,问是哪家好心人给的,二舅说,地里挖的,他想秋天的土豆总会有剩下没有起干净的,就去试试运气,总比活活饿死强。那顿土豆啊,我妈神往地说起那顿土豆的滋味,说比过年饺子都好吃,比红烧肉都好吃,蘸着点腌咸菜汤,味道绝了。就这样,土豆在关键时刻行侠仗义,救了我姥姥一家的性命,间接也救了后来的子孙五六十口人,要是我妈当年饿死了,哪里会有我呢,我给土豆立个神位烧香才对。是啊,除了土豆,什么植物的果实在风雪寒天的土里能不冻烂掉,只有土豆,好心的土豆,守在那里,等着关键时刻救穷人的命。
  后来我看梵高画册,有一张黑褐色调的《吃土豆的人们》,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手捧着土豆,吃得香甜,那表情,和手中的土豆是一样厚重纯朴。我每次看见这张画,都会发呆半天,觉得似曾相识,怀疑那家人是我多年失散的亲戚。当然我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在荷兰,我在中国的北方,长城外,芳草碧连天。我想起童年就会想起土豆,刚劲凛冽的塞外北风,鹅毛大雪,把天刮黄的沙尘,我背着大书包,裹着棉衣,在北风里倒着行走去上学,风刮得我咳呛欲泪,但我刚吃饱热乎乎的土豆,我有行走的力量。
  和我一样的人很多,经常被冻得咳呛欲泪,能够经常吃土豆做的各种美食,能够吃饱,就很知足,对生活就没有那么多抱怨。印象最深的是加工土豆的过程,那个过程多是手工操作,全家老小都要参与,干得热火朝天,那场面恍如原始氏族生活的再现。
  先由家里的女人把土豆择出来,洗干净,再由男人用自行车一桶又一桶把洗净的土豆送到磨坊去连皮磨碎。自行车最多带四桶土豆,车的后架上要绑一根或两根结实的木棍,把土豆桶分担在两边。不知道往返多少趟,从磨坊又带回一桶又一桶土豆浆。家里的老小要忙着用纱布一次一次过滤土豆浆,把渣子挤干净,细致的淀粉末就随着水浆流到另一个桶里了,然后再把淀粉浆晾干,几天以后,从院子里收回晒成块状的淀粉,用擀面棍捣碎成粉末,讲究的人家还要再筛几遍,让淀粉捏在手中玩味,质感细腻得好像美人的肌肤。这样的劳作参加的人越多越好,气氛热闹,人就不觉劳累了。
  小孩子干不了细活,就负责把滤好的土豆渣子压成饼,贴到墙上晾干,像一摊又一摊牛粪,那阵子家家户户的墙上都贴满了土豆渣雕塑出的牛粪,远看像花,孩子们干完了活就数,看谁家墙上的花多,那是土豆带给孩子的一场行为艺术,艺术当然能让童心大快了。那时淀粉最精美的吃法是拿来冲滚烫的鲜开水,搅成透明的糊状,加点红糖芝麻,就是美味的快餐。能用这么讲究的吃法来使用淀粉的时候很少,淀粉主要拿来做粉条。吃滑溜溜的粉条是小孩最过瘾的享受了,那是不同于土豆块或土豆丝的另一种口福,就像今天的小孩子喜欢吃滑溜溜的果冻。土豆渣饼可以剁碎拿来喂鸡,那种饲料喂肥的鸡,绝对是仙鸡,有鸡,就意味着家里有蛋,有荤腥,过年的时候,有最让人陶醉的炖鸡块和鲜鸡汤。当然,炖肉也是必放土豆的,最好是连皮都不削的新鲜大土豆,切都不要切,就那么整个丢到煮肉锅里,吃透了肉味的土豆别提有多么好吃了。土豆是我们食物链上的关键一环,联系着我们需要的种种精神和物质的要求。
  淀粉做好了,就要大规模的制造粉条了。时间往往在年底的隆冬腊月,粉条是最基本的必备年货,再穷的人家,可以没有别的,但不能没有粉条。往往由几家大人凑在一家做,一次要做好几家的粉条。先要有一个大灶,大灶上必须有口大铁锅,幸好那时人家人口都多,家家的锅都够大。锅上要架一个压粉条的机床,这也是家家必备的,一个人先把淀粉和上热水揉成面团,再搓成一个粗条塞到机床中间的圆筒里去,圆筒上面连着一个活塞,活塞连着杠杆,一个人要专门负责把杠杆压下来,把活塞压到圆筒里去,圆筒底部装着布满圆形或扁形洞洞的筛片,粉团被人工强力压过这个筛子的洞洞,被加工成一条一条的粉条,游到沸腾的水里。煮熟后,再捞出来,放入凉水桶,过了几道凉水后捞出来,变得又冷又滑溜,卷成一团,晾到外面的板上,冻干成一坨一坨后,装袋收藏。这个过程中,几个小孩负责专门烧水添煤,因为要不断维持水的热度;有几个小孩专门提水,不断把凉水提来,热水倒掉;还有几个小孩专门捞粉条,卷成坨去晾的。生孩子多有好处,这时候就看出来了,孩子们说说笑笑间就把几道程序完成了。这一天的中午,会过日子的大人们往往把锅里桶里的碎粉条仔细打捞出来,炒着吃,凉拌吃,或者是和酸菜一起炖,如果再加几块猪肉烩着吃,滋味就更好了,天寒地冻,劳动了大半天,吃的格外香甜,格外难忘。那时候人们不计划生育,孩子多,却个个活得壮实,红光满面。土豆真好,造物真是公平,我们可以整年整年吃不到什么荤腥,但是我们有整年可以吃到的土豆制作的美食。
 
  如今的人们可以上超市买包装好的粉条和淀粉了,但北方小城和乡村的人,直到今天还是喜欢自己做淀粉和粉条,因为自己做的东西最实惠,最有滋味。年底回家,我还喜欢参与这种作坊式的劳动,乐陶陶的过程铭刻在记忆里,用最热闹的笔触画成永久的画。
  和土豆有关的记忆总是带着温馨的热闹,欢快的色彩,在记忆里印象鲜明。在遥远的大城市里生活,我的厨房还是必须存在着土豆,家里别的菜可以没有,不能没有土豆,不知道这顿该吃什么的时候,就拿起一颗土豆来削皮,人口少,一颗土豆就可以炒一盘菜,土豆是我厨房里的灵物,我的镇厨之宝。回到娘家,现在的菜虽然丰富了,妈和姨,做饭前,还没说吃什么,张口就是,去窖里取些“山药”来,一取就是一盆,至少也有八九颗,天天和土豆在一起的生活,真是热闹厚实。
  像土豆一样经济实用的植物很多,但是在塞外荒寒的气候里,只有土豆可以忠心耿耿四季陪伴我们。南方山明水秀物产丰富,吃了这样有那样,我们的北方却只有土豆可以这样厚道,不离不弃的和我们在一起。它随遇而安,受各种人的欢迎,需要的也不是什么沃土,果实在地下,不受什么农药污染,人们可以放心享用它,不怀疑它的品质。就像我们那边的人,走在大街上,满街都是熟人,大家可以长期交往,彼此深信,直到今天,还是那样。我到县城姨家去做客,经常满屋子人,有看戏曲片的,有打牌的,有聊天的,有和姨一起并肩在灶上做饭的,当然必定有一个人蹲在地上给一大堆土豆削皮准备做菜的……都是些村里来城的朋友或亲戚,或赶集或办事或访友,不管关系远近,几句话就熟了,天天如此热闹景象,还有远的亲戚带着更远的亲戚来食宿的,从来不见姨家人烦过,好像这是理所当然。那里的人出门,不会找旅馆食宿,都找熟人和朋友,进门就吃饭,就可以扯被子睡觉,主人也把自己家平日最好最珍贵的东西收藏着留给远客享用,即使这个客人以后可能不再来。夏天一大早,我睡着还未起床呢,感觉屋门忽的大开,一个手托热气腾腾豆腐的陌生高大汉子,经过我的枕前,自顾自大踏步直入厨房,放下豆腐就走,原来是姨父在上班路上订购的,叫他送来。如此把自家居所搞成玻璃屋一样,任人进入,在大都市是不能设想的。在北部草原上居住的我的同学告诉我,她家离最近的邻居有一里地远,但邻里互助,一天来回好几趟,互相照应很勤,一点不觉得冷清无助。她们那里地大,房子多,总有一间留给过路的客人住,在风雪茫茫的夜里,总有迷路的牧人或外乡人,无须惊动主人就可以推门而入,有吃有喝,如果行路不便,住几天也没关系,不用缴纳食宿费用,走后也无须回头报答主人。她们家的窗台上夜里总留有吃的,因为有逃亡者不便进屋连累主人,拿了吃食就走;冬夜里她家常常亮着一盏长明的小灯,只为给过路人一个指示方向。茫茫世界,还有着和土豆一样简单生活的人,活得如此放心,让我向往不已。我不能设想,我在大城市的家里,能在任何时候给任何人打开防盗门,就算街头有人向我伸手行乞,我都不屑一顾,认为这人必是职业骗子。唉,我的心灵需要土豆精神的滋养,我向往土豆品质的简单生活。
  土豆,是简单生活的图腾。
  土豆开花时节,高原上天高云淡,风景开阔。土豆的花和果实一样,不惹眼,或黄或紫,单独摘下来非常朴素,看起来很单薄的一朵花,但是它们手挽手,结成一大片,远远望去,一片淡淡的紫色或黄色摇摆在山野田间,旁边还有小麦的深绿,高粱的浓紫,葵花的金黄,农人在田间弯腰劳作,他们常年种植土豆,自己也具有了土豆一样的性情,温厚善良,生活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高原上到处都有这样平淡又简单,层次丰富的风景。
  如果在夏天回家,我总会坐在田边眺望土豆花们构成的寂静风景,我长久地沉迷在这样的风景里,我一遍一遍画它们,我爱土豆,我爱和土豆有关的一切美好事物,能够和像我一样,常年爱着土豆、需要着土豆的人们在一起,来来往往,这就够了。
2005.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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