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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版纳红豆不相思(下)

2020-12-08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那年我过生日时,除了宿友,还请了几位高年级的朋友,劳动部的帮我抬桌子,学生会主席通知生活部:晚两小时熄灯,还有保卫科的,要求管女生院的大妈不要干涉……阿张也在桌,他带着我们玩文字游戏:每人在三张纸条上分别写上主语、谓语和宾语,再分类混一起,
  那年我过生日时,除了宿友,还请了几位高年级的朋友,劳动部的帮我抬桌子,学生会主席通知生活部:晚两小时熄灯,还有保卫科的,要求管女生院的大妈不要干涉……阿张也在桌,他带着我们玩文字游戏:每人在三张纸条上分别写上主语、谓语和宾语,再分类混一起,然后各人抽一张。谁抽到什么,谁就按纸条上写的内容做,如唱歌,如跳舞。   那天很快乐。   那天我满十九岁。   那天,阿张弹着吉它为我唱歌,他唱的是:“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我没有想到我会快乐,但我确确实实感到了快乐。   那天黄昏还没有来临时,我和阿君商量了很久,要不要请我爱的那个人来参加。阿君说:如果他不来,你不会快乐。她自告奋勇:我去通知他。   已很久了,我不再出现在篮球场上,我甚至不知道,木槿花还开不开,月光是否还如水般泼洒。想了又想,我决定,不邀请他。   我的理由是:如果他在乎,他自然会出现。   那晚,他没有出现。但我很快乐。 我想,我终于忘记了他。
此后,黄昏时,阿张会来宿舍约我去散步;午后我坐在楼顶看书时,他会寻来,递只金帅给我。   我心静如水,什么也不想。穿过樱花树时,心一样的疼。我想这份疼痛会慢慢缓解,一切都会过去。   但阿张的朋友爱上了我的宿友。一天闲聊时说起,我笑:他看她都会发呆。阿张想了想说:男人看美丽的女子是会发呆的。他在为同伴遮掩。   我的包里,还有阿张笔墨未干的信:“今夜月光如银,山林寂静,好似我的期待。”   很美的句子,但我再一次地想:究竟语言重要,还是行为重要?   樱花已过了季,满树浓荫。但我记得他的钥匙串上,有把小小的指甲刀,也记得他最喜欢的春城烟的香味,甚至为了这味道,我还学过抽烟。我知道自己无法忘记。   我对阿张说:我想清楚了。   我也没有再到木槿树下。我爱的他,已连课都不上了,整日整日地睡过去,他甚至都不再打篮球。有个女生,天天侍候着他——洗衣、打饭、打毛衣、抄笔记。   终于毕业了,有朋友为我从他那里,盗来了所有我写给他的贺卡。整整四年的,每张都崭新。我不知道朋友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询问,只是把它们,一张又一张地帖进我的影集。   毕业离校的那一天,为他洗衣打饭的那个女孩,哭成了泪人。据说之后很多的日子里,每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她的眼泪都哗哗而下。又据说他非常懒,毕业后就音讯全无,从没有写过一封信给她。   我是不信的。因我时常收到他的信,信里也没什么,不外乎就是参加工作后的想法。那年,我去了很多地方,成都、重庆、南京、杭州、上海,坐飞机坐船坐汽车。那年,我在杭州过生日,遍街都没有找到一枚煮熟的蛋。当我回到家,才知道,他曾经写信给许多同学,邀约他们来为我过生日。这群同学中有人知道我将在外地吹灭21岁的生日蜡烛。他再没有信来,但人来了,我陪着他,去那位女孩实习的地方找到她,可是他们已相对无语。   离开我们曾经实习那个女孩如今正在实习的地方时,天已晴开。而我们来时,暴雨如倾。他和我,无言告别,冷静地各自走上自己的路。和他一同送我离开的,是为我盗明信片的那位朋友,这位朋友就站在车窗边,对我微笑,向我挥手,直到车驶出很远很远。这位朋友,曾经抬了我的留言册,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然后指着一句话问我:你看了这句没有?那是他写的:车卒同行,舍车保卒。   我笑:这是他下象棋的规则,所以他总是输。   朋友惊讶:他的象棋水平可是一流的!   我不再回答。朋友不懂,但我懂,所以一年后,我陪他去找那个女孩。可是他还是失去了她。
  毕业的时候,总会有特别清醒的时候吧。不过,我们毕业前的实习期间,是最为混乱的时期:相恋的同学或分手或痛哭,没有相恋的同学也乘那几月的时间相恋。好像如果再不做个结断,一切都来不及了似的。而这些日子里,我看不到他。   但我玩得那么快乐,在下雨的周末,和同学们去街上闲逛,雨水从地面溅起泥,在我雪白的长裤上留下点点印迹,帮我背包的男生则取笑:以后你抱不抱得动自己的孩子呀?他知道我没有气力,走段路要歇一会。那时,几乎每个夜晚都在录像厅里熬到很晚很晚,有时竟睡熟,身边的男生也不唤我醒,只是轻轻拉着我的衣袖,防止我在睡眠中碰到前排的椅背上。夜深回来时,“月光如水水如天”,系在衣裙上的缅桂花香味四散,但我身边只有帮我背包拉我衣袖的男生——每次出去,总是一群人,渐渐地他们就散开去享受二人世界了,只有他陪我慢慢走回宿舍。陪我的人是班长,班长就要负责所有人的快乐,留下来陪孤独的我,理所应当。   那时我们喜欢吃西瓜。红艳沙甜,怎么吃都不够,就像青春,怎么挥霍都无关紧要;就像爱情,以为怎么错过,都会再回来。   就是在那些出入录像厅的日子里,我满二十岁。为我盗明信片的那位朋友,从学校带了阿张的贺卡来。除了祝我生日快乐,他还写了几行字:“面对离别的车窗,我心怀感激,感谢你予与的那个盛夏,感谢你丰富了我青春的情感和年轻的岁月。”   阿张。如要爱上阿张也没有什么不可能。而且我已毕业,不再是他的学生。   吃毕业饭时,盗明信片的朋友让我早早回宿舍,他要安排我和阿张去散步。那晚,我第一个离席。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班长大大地发火——这么早就退场,对这班同学还有没有感情?!但我坐在宿舍里,也只是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班长和别的女生散步回来,见了我,又哄我去散步,说这一夜是通宵的,是最后的,要快乐些。他没有问我为什么那么早离开,以至后来听同学们说起他的发火,我都认为是误传。   从河边走回来,班长被其它孤独的女生抓走——我不知为什么会有如此多失意的女生,而我,是其中的一名。这时已近九点。盗明信片的朋友把我送到阿张的宿舍楼下:“他等着你。”   我去敲门,阿张走出来,我们一同沿河走去。这一次,平心静气地聊了许多,才知原来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许多人看见了我们,以为会有什么故事续上前尘,但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是闲聊和行走。
  1993年,我再到景洪时,已和阿张成为朋友。每年元旦互寄贺卡,又在彼此生日时,再寄一次贺卡。不多说什么,也不暗示什么,就等着彼此忘记。我以为,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忘记,又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来解释,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一个朋友。   1993年,我已在准备嫁妆,而阿张,已婚。我要嫁的人,是第一次见面就陪我去参加了他婚礼的人。许多年后,一位朋友说:当年是我陪你去参加那个婚礼就好了,我可以陪你去,又不逼你嫁给我。我大笑,哪里是那回事呢,但今日,再说也不明白,只我自己知道,我要嫁,权当是一见钟情。我要嫁的那人,事后只淡淡说道: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人成为我的丈夫后,也不问什么,只是在樱开时季陪我去看花,出差到木瓜生长的地方,就搜罗光那里整条街的木瓜……   后来,真的是后来了,我和我爱的那个人还是见过面。我们一大群同学在度假村里,玩保龄球,吃烧烤,喝酒。喝酒之后人人都在开玩笑,并开始杜撰那些曾经并不存在的感情。而他,仍然以辗转的方式说:想和我合张影。我不说话,远远地走开。不过,那晚的星光下,我和他走在人工湖的边缘,风一阵一阵地吹来。这已不是多年前的木槿花树下,不是那时的月光,他也不再沉默,反而拚命找话题,聊同学,聊过去。直到回来的路上,我才问他:其实你非常内向,是不是?他看向我,笑了。那笑容一如从前,清澈又温柔。但他不会再说:想要什么都行,我什么都答应你。   世事总是如此,要这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过来。明白后,也就释然,那些等待了又等待的时光,那些看着樱花开,看着樱花落的日子,并没有辜负我。   其实,我和他合过影的,那是个春天,学校组织去踏青,他伸手位我爬上岩石,为一张集体照。多少年了,那张照片上,天依然蔚蓝,山依然青翠,年轻的我就站在年轻的他身侧。那次,也是惟一的一次,他把他的手,伸给我。往后的多少日子里,包括那些我等在木槿花树下的日子,我们都非常平静,从不碰触对方。就是我在异地开会时,他赶了来相见,又或我陪他去找那位女生,他送我离开的时候,都没有握别。   这次相见也仍然,我走出大厅,他追出来问:就这么走了?我只说一句:走了。便坐上车离开,甚至不挥手道别,只看着后车镜里的他,渐渐隐入黑暗中。那些时光已走远,虽然月光如旧,木槿花依然,梧桐叶又密布了我头顶的天空。我们都不再年轻,有的东西,错过后就不再回来,如时光,如青春,如爱情。   我唯一的庆幸,是那一年,我终于没有去东风农场。原以为,我要的只是一句承诺,现在才知,仅有承诺还远远不够。那些樱花开放的日子里,我所拥有的,比一句语言所能给予的,要多得多。   我新婚时,阿张没能来参加婚礼,而后又来祝贺。我特意做了干煸洋芋丝。那天送他走时,我们家门口的樱花正在开。这是两棵异常高大的樱,开得一树艳丽。这樱花,和阿张无关,甚至和我爱的那个人也无关,它们只和我的青春有关。但我坦然地走在樱树下,心脏安安稳稳地在胸腔中,不再悸动。青春,就这样了无痕。那一刻,我已知道,从此后,所有的樱花已和我无关。   后来,阿张和我还是相遇过。在一个人声喧哗的夜晚,阿张迟疑地唤住了我。站住了说的也不过是天气和孩子。其实我已不是当初的我,当年的容颜已失落在那些岁月之后,不想他竟认出来。虽然一切已隔尘烟和苍桑,可是不和他相见,我全然不觉醒。   但我没有想到,会忘得如此干净。其实我忘记的不止阿张,甚至,连当年的那首歌,那首曾让我疼了又疼的歌,也已忘得干干净净,无论它的词它的曲还是它的名字。
  2005年初春,第三次到版纳。这次并不快乐,我在大哥的家里,遗失了笔记本电脑,里面有我在勐伦植物园照的空中花园,和在睡莲丛中穿来游去的鱼。   2006年2月,当我再次走入植物园,许多花在开放,行走中,一段有一段的香。波罗蜜在挂果,一树由大到小椭圆的球,还有一种芭蕉,花如紫莲,却不结果。   景洪的街道上,各种棕随意地伸展着绿色宽大的叶片,有的棕垂着满当当一串串如葡萄形状的果,还有槟榔,直直的枝干上挂着金黄色如枇杷般大小的果子。就在棕树下,有小贩在街边出售水果,各式各样的水果排放得琳琅满目,有形状颜色大小均如小蕃茄一样的羊奶果,有圆圆的墨绿色的怎么也听不清名字的小果子,有生芒果,切成片后拌上辣椒和盐,又酸又甜,好吃得不得了,还有木瓜,切成细丝,拌了佐料,又脆又甜,又辣又香,每一口都尽兴……不远处,洁白中带一抹黄的鸡蛋花正在开放,它那奇异的香,好像从去年就一直浮动到今日。仰起头来,一片棕叶如羽般弯曲,正正罩住那轮明月。西双版纳,它是这么的美。而我之所以感觉到它的美,是因今日的景洪,于我而言,已还原成一个单纯的地名,与我的青春无并,与我的情感无关,它以繁多的花木和众多的水果让我喜悦。   在热作所里,除了纺锤般的可可,和小豆粒般的咖啡,还有平凡得在昆明大街小巷均可见到的三角梅,但是,这里的三角梅绝对让人由衷地感到欢喜,它们生长在平平整整的草地上,花色各异,粉红大红桔红紫红洁白,开得比绣锦还明艳。红豆树就在三角梅的边上,挺直伸展。风把它的果实吹落,豆子从豆荚里摔落了出来,于是一地星星点点的相思。任是多么小的红豆,就是还没有成熟为红色的,每一粒,那每一粒心形的果实,又都浮出一环心的形状:这豆子纵然不相思,也如此灵动可人。   出生时,父亲以梅字为我命名。我以为,在樱花不属于我的岁月里,我是覆盆子的一种——锁梅。然而,不知不觉中,我走了出来,我甚至没有想过,当所有的樱成了风景,我还是能够快乐。   那天,我一面捡拾这些豆子,一面想:不知女儿见了这漂亮的小豆豆会多么欢喜。我已忘记,曾经,我思念过谁,曾经,这小小的豆粒,又让我如何感叹。更忘了,第一次到版纳后,我还写过:今日的我,倾尽所有,也买不了那粒殷红。   今日的我,在热作所里,在树影婆娑中,弯腰捡拾红豆时,无比的快乐。不远处的三角梅,正繁花胜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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