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周春芽的“黑根”与“绿狗”

　　说到周春芽，我就想到那浑身绿色的狼狗——被威慑住。以至每当看到狼狗，我就想到周春芽的狗。周画了“黑根”和“绿狗”，《绿狗》是他最负盛名的代表作。 　　《绿狗》吸引了众多的目光，在视觉上先声夺人，具有强烈的爆发力。250cm×200cm的巨大而空旷的白色油画布上，漂泊着一只大狗，绿色的身影、充实的质感和强烈的冲击力，令人不能忘怀。周快捷地勾画，大笔一挥而就，不拘泥细节。绿狗或站立，或打滚，或跳跃，或行走。动态潇洒大方，呼之欲出。瞪着具有攻击性的双眼，张开血盆大口，呲牙裂齿，吐出红舌头，咄咄逼人，凶猛的德国犬正向观众走来。矫健。灵活。威武。张牙舞爪，却内含温情。从静止的画中，仿佛听到狗的狂吠，相当刺激。狗悬于空白背景，色彩自由，有的颜料自由流淌，有的狗笨拙，有的阴影风格化。只有迷惘的小狗孤苦伶仃，那是满怀对爱的眷恋与期盼。该系列源于一条德国牧羊犬，它是周的宠物。狗的形象放逸，用笔老道，笔触厚重结实，具有大写意手法。 　　86年，《阳光下的狗，阴影里的羊》可能是周最早画的狗，形象现实的狗像幽灵出没于藏区，阴冷的光影构成内心的惶恐。 　　94年，一条叫“黑根”的狼狗进入周的画室，尽管让人紧张，它却成为周重要的伴侣。狗与周越熟悉，周越认为他与黑根都知道对方的思想，很默契。也许，在枯萎而空泛的当今，都市化的人正逐渐减少自然天性，只有一种有灵性又依附的生命，才让人领略到淳朴的气息而感到慰藉。“它小时候与我同睡一床，一起吃饭散步。我画画时，它在一旁注视我。我想，与其画那些距离远的东西，还不如画身边的事物。于是，黑根成为我画中的主角。”这狗很快成为周的模特儿，是他最钟爱的绘画主题。 　　用黑色画的黑根更像画家的生活日记。黑根的秉性让周愉悦，如《平顶上玩耍的黑根》、《跑动的黑根》和《站立的黑根》就表明画家的状态：轻松愉快，自然朴实。受影响的形式痕迹被内化，当了解画家的精神土壤和经历，就能体会画风的演变。《黑根一家•男女主人》的油画笔触像用抓笔画枯树山石的笔法，散开笔锋连戳带拖，顺笔、逆锋、侧锋交替，使画生气勃勃。周在同一位置重复画一个风格化的狗，变成一种符号。《黑根•月下情人》像后加入画的狗形，背景是黑和灰的裸体在做性事。周说，创作这组画是他被当今肆意蔓延的性交易和复杂多样的腐败所激发。 　　周说，“《黑根一家》是我的一个重要转型期。之前，我画了几年石头、人体和花，那时常看传统国画。我对外型和图像作思考， 画黑根时非常兴奋。我从此开始关注身边的东西，却延用了以前的绘画语言。97年，我开始创作《绿狗》。” 　　97年，主张反自然用色的周，首次将黑根完全画成绿色，且大规模地推出《绿狗》系列。最初，绿狗被不同大小男女的“性”围绕，在都市里与人接近，似乎熟悉人的性事，或性是生命的共识。黑根有时与女主人嬉戏，男主人惬意地靠边，人物的姿态和表情都无意刻画，意在突出整个气氛。除用笔意味，占据中心的是狗的动态及运动轨迹，像连续重叠的影像，不求形似只求意表，不再现事件本身，而突出浪漫与温情。 　　后来，周直接将绿狗置于视觉中心，一只孤狗就是一幅画。空茫茫的背景，狗伶俜地站立或行走，不知来自哪里又去向何方。前几幅画，狗头与犬齿的细节描绘精确，显出画家多年的写实功底。狗的造型不具透视，狗像山石，腿像树桩，物质层面因素构成风格。周的画几乎无古法可循，狗在中国是很少见的题材，在西方也不是多见的主题。 　　绿狗是周个人的图像表达，笔触流利，充满生成性，富有层次的颜色，像岩浆涌动，像涟漪粼粼。让人感到在色层中有一种极不稳定的因素，正引出即将崩溃或喷射欲出的预兆。这与沉静的绿色矛盾，颜料扭曲了色彩，狗表里不一：张大嘴，喘粗气，样子挺怪，很疲。唯有公狗生殖器的猩红与狗舌呼应，有色情性意味。绿狗影射了一种暴力的隐喻，狗有不同的情绪和姿势，仿佛在敲问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和野性。 　　狗混迹于人群，会看人说话和察言观色，有时十分凶狠，它却忠于主人而摇尾讨好卖乖。狗艰难地藏匿其本性，但狗毕竟是狼的家族，好热闹却向往独处，温顺却渴望桀骜不驯。在社会中，人不就如此生死疲劳？四川画家纷纷赴京寻找发展时，周却选择守望成都。几年来，他画了几十幅《绿狗》。“孤独有时是一种平静。也许，北京有更好的机会和市场，但那不是我关心的，艺术家不该注重市场。” 平静而悠闲的生活，舒缓的创作节奏，只有黑根是周最好的伙伴，而他将所有奇迹赋予这条狼狗。 　　绿色为啥出现于画布，周说，这是巧合，即使有原因，自己也不清楚。或许，绿狗纯属偶然，或潜意识与周的精神履历有关。或许，画家热爱绿色的大草原，当受到灰色与褐色影响太多时，内心就突发出对鲜活色彩的需求。或许，周只是突然把狗画成绿色——《绿狗》就此诞生。他说，“狗有很多种颜色，却独无绿色，而绿色的狗更刺激。”用色的依据来自心理的审美趣味，风格的变化是惯常的突变。绿色对周产生重要影响，曾引发了他的自然灵性。绿色的出现，不仅是色彩问题，与客观相违背，却使作品出现一种消解现实的无意义系统。表明周不注重对象的形似与否，进一步放弃视觉表面的真实性，而是内心的真实。 　　绿色象征宁静、浪漫、抒情、好运、祥和、希望和环保，也表示不幸，预示爆发前的一种临阵静止状态。绿色被用于赌博的桌面绝非偶然，周爱打牌和麻将，或许，搞艺术就是赌博，绿色为他带来好运，源于当时的幸福爱情。周说，他最喜欢绿色，却只有表现黑根才有意义，特别是在它的舌头和生殖器上搭配红色，绿色更具魅力。他说：“我不会用色彩去表现物体本身的颜色，看到的不一定真实。” 　　《绿狗》系列是一部画家的自传，是周内心真实的写照。画已摈弃图像本身的含义，而运用拟人化的象征手法，呈现人与人、社会角色与个性本色人际关系的险恶，借狗表达人的忧郁和孤寂，探索在物质社会今人的精神失落。狼狗的侵略本性也是画的主题，周采用动物的形态符号喷射能量。画中狗嘴大开，显出下颚令人敬畏的犬齿。绿狗是融合中西两种艺术的产物，是画家自身体验的结果和阐释。周表达一种心理的不安，超越于任何确切的主题，绿狗是一种独特的话语方式，是个人符号，也是中国当代艺术的一种经典符号。这符号产生于新都市文化，反映他近年来的生存状态。 　　《绿狗》：“大写意＋新表现主义＋绿色＋独特情怀＝艺术的狗”。画面意象，表现具体，依旧是周最刺激的图像。周的技艺精湛，吸收西方当代艺术成果，这些作品已进入国际化的做法，既叛逆又不脱离传统意味，渗透着中国式笔法；既强调强烈的自我个性追求又不局限于本土，形成独特的画风。也许，风格并不重要，绘画本身才是他形态化的信仰。绿狗是个神秘的黑匣子，只有周才能开启，对作品的阐释也是对艺术家的解读。周没有疯狂地追求形式创新，或极端地展示反社会主题，或对主流价值观进行解构，而是含蓄地把绘画语言的暗示、隐喻、寓言发挥到极致。周没有直接表现现实，他立足于对生命本体短暂的反思，以虚无的姿态面对。 　　黑根是富于生命思想的象征，血缘来自德国，浑身散发出攻击性，精神气质与土狗的粗糙和惰性形成鲜明对比。一方面，狗的自然性成为理解与联系生命本质的依托；另一方面，特殊的灵性提示了差异，构成必须面对的紧张。来自西方的灵魂通过这生灵，两种文化潜意识地形成杂交优势，这是人能体会到经历数千百年不同文化的渗透。 　　在石头的表现和书法主义之后，画家进一步滑向传统：放弃对形的物质性追求，狗被毫无变化的色彩笔触虚拟化，重要的是用笔，对象的存在与特征只是笔法提示。新的《绿狗》像草书恣意放肆，绿色的作用越来越明显，它使画家具有敏感而自然的天性。经过画风的变化，已解放绘画语言，绿狗变成新的样式，构成画家艺术经历的全新阶段，直到这些作品构成画家的完整形象，我们不能将其分而视之。周的画仍联系着事物的前生，却已失却当下的所指，超越了符号的逻辑世界。 　　“95年，黑根一岁，精力旺盛且调皮，喜欢和家人扑过去扑过来地玩。当时，我和前妻张曦生活，我们没有小孩而习惯把黑根叫成儿子。”99年，黑根病死，是周最难过的一年。周却不知其原因，黑根在并不自由的城市钢筋混泥土中，远离了有利的自然环境。可是，黑根以短暂的生命平衡了艺术家的自然心境，给予一种生命的提示，进而唤起周新的艺术生命。黑根是周艺术转折不可多得的直接诱因。 　　周犹如失去儿子，为黑根买了墓地，给它送行。周说，他至今最伤心的有两件事，一是69年他父亲逝世，二是黑根离去，没有什么能安慰他。“已有一段时间没画《绿狗》了，因为黑根已死。它与我产生了感情，并触动我沉迷地画了10年，画成50多幅油画。我害怕伤心，现在不养狗，提笔画狗就想起它，所以我决定暂停画《绿狗》。” 无论作表现对象，还是伙伴，一条狗如此影响着艺术家。周太痛苦，黯然神伤，无法继续画画，转而出去旅行。他再次造访苏州园林，拍了很多给他灵感的山石。 　　“《绿狗》是我的一个油画品牌，我肯定不会永远放弃，但要心情好一点再画。”周说，他会画300cm×200cm的“大绿狗”。01年初，周出现另一个转变。他已超度痛苦，把对黑根的感情化入笔法，再画绿狗。现在，周的绿狗不再是德国牧羊犬黑根，而可能是朋友或邻居的身形健硕的大狗。绿狗不再有现实的情感存在，而变成画家的态度、狗的姿势和画面结构的综合体。在《1981 -2001新形象》四幅绿狗中，既无大块的物体，也非现实主义风格。画中真正的主体是宽大而充满活力的笔触，果断地构成画的主题。在白色背景上颜料薄而透明，每一笔都能辨认，从内部构建了秀骨清像的狗，存在于空灵的精神层面，宛如狗的魂魄。画中狗有犬科动物典型的抓挠姿势，这些形象与另外一些狗的竖直形态交替出现，狗与山石整合。周将目光回到现实题材，用主观色调和简洁手法传递一种情感共鸣。这些变化表明周更愿用传统绘画的形式来关注当代艺术。 　　03年，以雌狗为主题的三幅画是最具代表性的绿狗，尺幅巨大，狗的神情温柔而期待，深入人心，与以往的迥异。当作为主角的狗过逝，周便将他自己放入画面，且常以自己的暧昧姿态拥抱绿狗，这如西方艺术家常借狗的警惕性来反映情人。 　　绘画是感性与知性的综合体，要建立与生活、文化和时代的联系，而文化和复杂的表现风格仍旧被绿狗制服。周将大狗高耸于画，犹如预示两种思维的分裂，精辟地对绿狗的超越性作准确的权衡。周说，“我是多变的艺术家，非常喜欢冒险处理无法想象的事，那是我命中的一部分。”即使周的表现思维可能与他说的“中国式矛盾”有关，却以一种直接的热情方法引领他走出进退两难的处境。 　　周注定不是归于平淡的人，具有一种特殊才能，画绿狗的只他一个。黑根是周“美好生活”的回忆，近年来，他一直以黑根为母题。他擅长捕捉狗的神情和姿态，寥寥几笔将之跃然布上。在同一个形象背后有不同的情绪表达，从这条狗身上，看到困扰当代人的精神危机和试图摆脱的欲望。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失却了本能，狗已是他自身的象征，人原始而本真的生命力只会在少数几种情况爆发，性可能就是特例。在社会中，人际关系极其复杂造作，即使自然事物也蒙上浮华，他想呼吸新鲜的空气。周提供不同于其他批量生产出来的文化图像，这对国画和中国当代绘画同样重要。 　　黑根在周的内心唤起了自由与活力，诞生了大量“黑根”和“绿狗”，这成为周摆脱复杂的肌理和结构的契机。当画面上的褐色调子渐渐隐退后，周放肆地借用黑根的灵魂，他知道绿色和红色就是活力的自由象征，活力的内在性引导他使用放松的笔触和厚重的色彩。重要的不是颜料的厚薄，而是如何生动地表现画中的狗。在黑狗之后，可以是绿狗，也可以是红人和桃花，这只是一个片段，以后亦可是别的。 　　（后附几张较清晰的大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