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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额济纳的沙漠海黄金帐

2020-11-30抒情散文杨献平

额济纳的沙漠海黄金帐■杨献平每年十月,秋风贯穿,巴丹吉林沙漠尘土飞扬而起,平地而起的冷是从骨头里面发出的——戈壁浩瀚,铁青色的沙粒似乎梦想的飞蛾,成群结队,匍匐飞行,远远看起,无际苍茫。我时常一个人,看到随风成群飘落的黄叶;急着寻找越冬巢
额济纳的沙漠海黄金帐

■杨献平

  每年十月,秋风贯穿,巴丹吉林沙漠尘土飞扬而起,平地而起的冷是从骨头里面发出的——戈壁浩瀚,铁青色的沙粒似乎梦想的飞蛾,成群结队,匍匐飞行,远远看起,无际苍茫。我时常一个人,看到随风成群飘落的黄叶;急着寻找越冬巢穴的黑色昆虫;新栽的柳树翠叶打卷;渠水中的青草从头部开始枯黄——我一直觉得,秋天是令人心灵丰腴和感到沮丧的季节,风尘人间,在偏僻大地一隅,我觉得了一种从外部到内部更替与消亡,也感到了一种事物彻底收敛和隐藏时候的悲怆与无奈。    月亮由缺向圆,万里河山,连串门楣,照耀到了地狱天堂,还有具体的高山流水、草地森林,乃至播种后的田地,夜里行走的孤独者、还有那些一经消亡了的人和事物——在时间之中,我相信人类于秋天的惆怅都是共同的,风尘弥漫,大地的果实芳香糜烂,大批的露珠逐渐凝固——每年的十月之初,我首先想到庞大不朽的祖国——而作为个人或者面对现实生活,每次长假让我觉得了迷茫。我不知道待在原地自己快乐一些,还是在大地上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和灵魂,会使得自己的生命和内心更加充实丰盈。    想到远方的亲人——他们是我更为具体真切,动人和仁慈的祖国。蓦然听到儿子对他妈妈说的一句话:“妈妈,我觉得我长大了,你就会变老了。”——4岁的孩子,我觉得了震惊,忍不住感动和悲伤,眼泪横流。十月一日上午,秋阳的火焰燃烧大地最后的油脂,我和许多战友,在杨树围绕的操场,仰望猎猎飞扬的国旗和军旗——十月的天空,深邃纯净,流云飞卷;下午和妻儿一起和看望了亲爱的岳父母,一起吃饭,晚上趁月回家;十月二日早上,临近的张掖和酒泉的朋友柯英、舒眉、吴晓明、陈思侠和倪长录等人来了,一起去内蒙额济纳。在营门外上车,沿着空阔的戈壁道路,耳边生风,柏油发黑,大地在身体之外大幅度晃动。    路过一段戈壁,车轮飞渡,白尘怒卷,博大的大地之上,我觉得了一种亘古的苍凉和悠远。再后来的弱水河,水面跌宕,稀疏的胡杨正在发黄,平静的流水泛着银子的光波。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往额济纳的道路狭窄而漫长,严整的营地,几乎没了人烟之后,大面积的空旷,偶尔的海子和独立的胡杨,远处的戈壁与光秃的山包,有一些列队而行的红色骆驼,就像古代的商旅,在浩浩大漠之中,踩着烈焰缓慢而行。   红了的红柳树丛,凝固的灰烬,匍匐在额济纳旗达来库布镇西外围,掩住了焦白的土壤和众多的蜥蜴——我对朋友们说到瑞典人斯文•赫定在《戈壁沙漠之谜》一书中有关额济纳的记载:他说到了额济纳的有毒的红蜘蛛、在胡杨叶下隐藏的蝎子、曾经遍布的海子和湖泊,末代王爷塔旺嘉布、还有骑快马要四天时间才可以到达的毛目镇乃至还要长一倍路程的甘肃肃州(酒泉)……快到达来库布镇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这次来到的额济纳依旧是六年前的——尽管它的街道宽敞了,还有一些崭新的建筑——我心里知道,在巴丹吉林沙漠甚至所有的地域,所谓的不同只不过是皮肤的更换,内里一如既往,并且会继续一如既往。   在下午,越过沙漠的弱水河,我又一次看到了大片的胡杨——秋天中最美丽的树木,正在消失的古老植物,眼睛张开,而内心却涌起一种欣喜而沮丧的愉悦和心疼——十月的额济纳天空高远,蓝得让人想飞。金黄色的叶子铺天盖地,每一颗都是一块轻盈的金子,抑或一串飞翔的火焰。走在下面,好像行走在剽悍匈奴的黄金帐内,天地辉煌,白沙松软,我觉得了一种灵魂的安详,还有一种雍容的王者心态。金色树叶掩映之处,阳光斑驳,脚迹杂乱;仰望的高天沧桑深蓝,流云飞卷——我想,世上恐怕再没有如此美丽的境界了,人生于此,是丰腴的仁慈,苍凉的温暖和灭亡之前的幸福与快感。   我们走得累了,在枯去的树桩上坐下来,那么软的沙子,令人想到了最豪华的洞房——仰头的金黄缀满额头,身体被柔软承载——我想到了诗歌,美丽的心疼和悲情的叫喊。返回达来库布镇时,看到了夕阳下的弱水河,胡杨和街灯,黑暗从河面升起,最后的余辉将金黄的叶子镀成了美奂美仑的宫殿——黑夜中的达来库布镇一片嘈杂,那么多人,塞满了它的各个角落,车辆和外来的游客,使得这个沙漠中心的孤寂之地陡然热闹非凡——我们累了,穿过黑暗中的土石小巷,到一户农家休息——朋友们坐在一起,说到生存和命运,写作和梦想,个人乃至更多的个人——陌生而又熟稔的额济纳之夜,酒意酣畅,似乎只有我们几个人在深秋的风中大声喧哗。我喝多了,陈思侠和柯英也是。舒眉的同学——用祁连雪山苍凉高亢的裕固民族歌声,让我觉得了一种源自灵魂的激越和纯净——我们的歌声在独处空旷的苍天般的额济纳,粗砺而嘹亮,悠远而热烈。    第二天的策克口岸矗立在空阔的戈壁滩上,建筑高耸,充满钢铁质感,形状犹如蒙古族的金冠,座落在中蒙边界。在口岸的界碑前,我觉得了神圣,祖国于个人的具体感觉,一个人与广袤疆土,一个人所承载的庞大与神圣内容。长风烈烈,从黑色的戈壁和每一个游客的身上,犹如灵魂之马,消失着奔行。回返时候,走在坚硬的柏油路面上,我的脚步格外踏实,每一步都有力量。再后来的北居延海——汉代的居延泽——唐人王维、胡曾等人纵马边塞,挥笔写诗的地方,美丽天鹅拔蓝水而起,挺拔芦苇与木船同在。岸边的湿泥之上,漂满了人类的垃圾。柯英赤脚涉水,抓住两只居延海的大腹鱼——舒眉和晓明大呼要赶紧放回——鱼儿入水,自由的身体,一会儿就消失在碧蓝的沙漠海之中了。    在古老的居延海(唐代称为居延泽,现在称苏泊淖尔),我想到了“居延城外猎天骄”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诗句,还蹲下来,在沙滩上写诗——对身边的朋友说:我们的一切都像是在沙子上写诗,风吹即灭。忍不住黯然神伤,仰望万里长天,烈日在人类够不到的地方,照耀并灼伤大地。与张掖一位朋友谈到另一位朋友,沉默,伤感;看着水中正在白头的芦苇,写下自己的诗句:“众多的芦苇,在梦中沉醉/居延海的波光被鱼儿收藏/水洗净心,风吹去皱纹/亲爱的,我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再后来,我一个人站在高处,俯视泱泱碧水,我忍不住大声叫喊:要用沙漠之水,洗净蒙尘内心;要用这浩大的水域,埋藏一生,还有这无声渗漏的大水,带我去一个遥远而温暖的地方——事后,我觉得了这些所谓“诗句”的矫情和没有意义,忍不住懊丧,在一株尚还发青的梭梭树前,坐下来,看着近处的居延海和远处的苍茫,一时无语凝噎,低头良久,在沙子上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诗句,尔后又一一擦掉。   回程,沿途的胡杨稀疏但落寞得幽静而大美——红柳茂密,白色的脏羊在芦苇和青草丛中。我看到一片不大的胡杨林,黑色的胡杨树干之上,黄金满堆,一些民居散落其间。我忍不住惊叹,这样的生活——应当是美到了极点的,可以在夜晚,睡在厚厚的胡杨叶子上,哪怕被遍地隐藏的老鼠们抬跑,被突如其来的苍狼咬断喉管——在临近达来库布镇的北面,大片的红柳高耸连绵,发红的叶子填满了秋天的额济纳,风吹之后,汹涌浩荡,如奔流之血——有一位老了的妇女,领着她衣着泥垢的孙子,站在一株庞大的胡杨树下,黝黑的脸庞和深刻的皱纹,木讷而忧郁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这些闲来无事的游客。    当日下午,再一次回到胡杨林,安静的空间,金黄色的冠盖,在我们的头顶之上,每一片叶子都是诗歌,都是我不可企及的心事、不可抵达的彼岸和不可触摸的灵魂光辉。我和一个朋友一起走了好久,晚风吹送,尘土黯然,我随手拍下自己认为的美景——然后口叼黄叶,在黄沙上,像一只古老的骆驼抑或黄羊——抓住一枚黄叶,我忽然觉得了一阵心疼,疼得碎了,裂了——在灿烂的金色营帐,我想到世上最美和最庸俗的事情,想到了我的前生今世、失败和荣耀、愧疚和温暖……我想我是世上单独的一个人,在额济纳的天空下,金色胡杨建造的庞大城堡里——光亮和阴影都是那么的隆重,柔肠和铁心,忧伤和欢愉仿佛一种梦境,无限宽阔又无限漫长。    夕阳渐渐下落,我骑上一匹白色的蒙马,从黄沙到黄沙,始终没走出胡杨林一步。夕阳从树间穿过,同时还穿过飞腾的灰尘——这令我想起古老的蒙古牧马,胡杨叶子本就是马匹和羊只最好的饲料——我想象到了那些奔腾山河的骏马,听到了它们雄壮的嘶鸣——回达来库布时候,再次路过弱水河,唯有天空明亮,星星如米粒,还在残缺的月亮在秋风中摇荡——坐在昨夜的农家,继续和朋友喝酒,谈论心事和梦想,说了一些话,喝了很多的酒——沉沉睡去之后,竟然做了一个不知所由的梦:大风沙尘,一个人纵马驰骋,山河皆尽,昼夜明灭,草木茁壮,炽烈的太阳之后,是红色的悬崖——他在一块红色岩石上站立,马蹄似铁,人如雕像。   再一个早上,阳光穿越尘土,落在人声鼎沸的达来库布镇。不一会儿,十月的沙漠海和黄金帐就被抛在了身后,我想,在日渐沙化的额济纳,如海大漠泱泱,唯有它们是最持久和坚固的。到我所在单位附近,远距离看了汉代的肩水金关——几颗黄沙中的绿色胡杨,更多的沙严整列队——祁连雪山方向的天空上白云纵横,车辆腾起的灰尘掩藏了万千兵马——我想到了李贺的诗句:“青海长云暗雪山”,想到了在古老弱水河畔的战争、传说和遗迹。送别朋友时,看车辆渐渐远去,忍不住又看了看头顶的天空与沙漠北面的额济纳——想起浩大戈壁之中的居延海和斑斓辉煌的胡杨林:我在二零零六年的十月,跟随秋风遭遇的沙漠海和黄金帐,蓦然觉得了一种繁华和大美,还有空茫和凄怆——忍不住想起儿子蓦然对他妈妈说的那句话——回到家里,洗净尘土,感觉到一个刚刚消失的梦境:碧水荡漾,深邃有光;黄金浩荡,打造天堂;一个人于秋风中的旅行,带着他孤单的内心、梦想、骨头、柔情,乃至短暂的幸福和持续的悲伤。

二〇〇六年十月七日23:32:02匆草
二〇〇六年十月八日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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