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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此信收讫——致青衫老师的文字

2020-09-17抒情散文恩和
‘’ 此信,收讫。 ‘’1整个秋天,每周末都赶回老城区。只能住一晚,来回火车加公交地铁近8小时。给母亲租的这处民居,是幢老桁架房,坡形屋顶上,两扇细长轩窗。前后庭园都不大,草坪清爽,高矮两树糖枫,一棵蓬大花楸,几色花丛,盆花很多个,我没数。

‘’ 此信,收讫。 ‘’ 1 整个秋天,每周末都赶回老城区。
只能住一晚,来回火车加公交地铁近8小时。给母亲租的这处民居,是幢老桁架房,坡形屋顶上,两扇细长轩窗。前后庭园都不大,草坪清爽,高矮两树糖枫,一棵蓬大花楸,几色花丛,盆花很多个,我没数。离门阶三四米挨着青石甬道,有小巧的圆口水池。
中午,母亲做饭,我端青菜水果到池边一样样冲洗。根芹、甘蓝、菊苣、杨蓟、榅桲果,各种颜色胡萝卜。母亲极爱干净,我要细细清理。池水冰凉,甩甩手,不回头也看得见她慢悠悠的样子。
一寸寸洗水缓缓地流,不时要直腰或抬胳膊挪脚。无数这样身体动作往复里,母亲养大了我。 每回都有想昙昙。想起你写的母亲那次远行。
昙昙多年陪着母亲每件事;你那样看母亲,我要怎么说呢?很多时候我比别人更惊讶自己的视角。即便看得清你心里一块地方,也保留着某些犹如对三岁孩童目光的信力呢。 2 青衫那篇字叫《母亲的行走》。
之前之后读过他很多字。一年不在,想起曾长篇累牍跟帖,有抱歉难过。自己不懂人情世故,在人群有无冲撞也不知道。可那样阅读,是觉得有些看见和懂。
有时,你用一句话就能概括一个人一生,却可能用尽形容也说不清最简单的事。比方静气。 第一篇读青衫的字,题目有趣:《尹伊之间》。
落笔身边,琐细写实,并不殊异。特别的是些不起眼的闲笔,某个极小心思:小区一孤寡女人,一鳏夫门卫,写者暗愿他们彼此照应,两不艰难;思忖着各自条件,设想有无可能;门卫老尹忽然过世,人们议论死在了单位,他说不是的,在亲戚家。分辩着什么安慰着谁似的。
轻轻淡淡,没一处着力,语色素净,似还有几分俏皮,而作者无喧的温怀,不显的叹息,已渗透漫漶。一点不轻飘,不会觉得是无干的故事;可也不让人心纷乱。如悲悯本身:看得见,懂得到,装得下,不张致。
简单留言:“圆熟的字后,对人世的温情体恤,深厚自然。语言可离心,视角不会。” 其实我没说最想说的:我看见了安静,遇见了一方静寂。 寂静,我想我认得她。知道那是哪里,什么样子。那些深邃智慧里我偶然清晰地触摸了的东西。迷茫无计的少年期,儿时冷然丧失身后,始终前生般陪我左右,像母亲对我的感情,无需重认。读一个人的字,再次接领到某种静气。
真实的、非书籍纸上的安静清凉,犹如所有清凉善遇。 3 苏是索菲娅的变音简称,只卢卡这么叫。
三岁的卢卡,学母亲薇拉昵称索菲,到他这变成了苏。 6月,庭园和街区各种花树团开,蜜蜂多得让人恍惚是郊外。每幢老房子围墙全爬满藤萝,屋子只露上半截,古老墙体埋在蓊郁的绿里,一个个隐者似的。
卢卡不胖,是薇拉超重。去苏的家,千米的路。抱着卢卡,薇拉吃不消,卢卡自己走,卢卡也喊累呀累呀。每天母子俩都走得离离拉拉的。
苏就早起,上班前先去接卢卡;路上的花草石子都是两人互讲的童话角色。卢卡有个常讲的故事,内容时变,主角始终三个:狮子、绵羊和长颈鹿。
讲绵羊狮子亲吻,长颈鹿就笑,卢卡捂嘴呜哇着,小脸光彩照人;狮子吃了绵羊,或绵羊咬狮子,长颈鹿马上去拥抱一个。一声叹息不像是卢卡的,等穿過他小身子的颤动传到苏,才确定确是来自抱着的男孩。苏看过卢卡此时眼神,明洁壮阔。
每回他沉浸在自编的故事,就搂着苏的脖子,拍苏的头,一下一下。小手肉肉的。
苏闭着眼,卢卡身上的奶味淡淡清甜柔暖,领受到一种长辈般、然而更无隔的被惜护感,苏就再次想及爱的母性意味:女子当时时看到什么人背后,都站着一个母亲;爱的父容呢,是念记所有女性都曾是小女孩。 懂得,就是你也可能是我;爱有个母版:我不舍得你有疼痛我没看见。
你那篇《母亲的行走》,我最看清的就是这个哦。 卢卡,时常想他。母亲走后我很少回汉诺威。索菲娅是同事给起的。薇拉是母亲的地导。 五月,德国各旅游线人潮汹汹。母亲半生矜持,走路缓说话慢,跟团游怕饭都吃不饱的。和哥哥商量请个固定地导帮做规划,间或陪游。申根国飞机票、联城票各票种都有名目繁多甚而重叠的优惠,地导知情,省的交通费与佣金大致持平。
薇拉多次带母亲出游,中文水平飞涨,关系渐亲。私下告诉母亲,和卢卡父亲抵牾已减少。卢卡更是长高很多,等他长大,应该不记得我。
我想他记得叫我苏的那个卢卡呀。
跟帖时也认真给你说过:请你感谢那样看母亲的自己。还记得吧。 4 其实对青衫的字,私下我有一种或可叫判别静心度的读法:
一句一句的像对某段经诵,不思考不想象,只慢慢读,渐渐心不波起,一幅流动的细密画就次第浮出。水光潋滟,色块杂陈。如生活本身。却是安静的。连喧声都是静的。
一派安寂里,紛然世象中,书写者在场却如隐形。只视角每篇都有无声同语:在呢,一直都看着呢。 青衫的字,取贴身观照为姿,连同自己。文字绵实精细似微距,是心有静气。
静气是内静人的质地,内静是扮不来的。
内静观者,心里仿佛有个慢播键。外界外象、跃动心思,都在被观的一霎减速、消音,容写者细录;聚来的物事人情,并不为其指定主题,任它们说自己。
不替存在说话。这使习惯找代言声、找意义的读者,易在他文章结尾迷茫。
他的字,密而清,简而阔。需同样简静、有容不拒的心才好接通。 不高蹈,有静气。静心静气也没多高深吧,只庞大自我退到恰好位置:一切内外人我都是镜子,也都是自己。每次看清一点,再看清一点。寄与世互鉴。
私己读法,深信不会见责才说出。若以静气当尺,几篇他的字我有回读:《无法拾捡》、《青色背影》、《沉默经言》。尤其《母亲的行走》。 5 德国有俩城市名,儿时就熟悉。
汉诺威自然在格林童话。汉堡呢,一段相关史实给了我与死亡等深的迷惑。我想它是说了什么的,用同样纯简语言。奇迹的命名常比无视更潦草。为真的听懂,书中心里已然找了好久哦。
汉堡离汉诺威不远,却没想去看那条街那座桥。
街名:乌德勒支。
主角克劳斯,汉萨同盟定性海盗。
599年后的1999年,一群大学生遭汉堡警察逮捕。这是这城市的青年第100次行动:自制海盗名的街牌,换去原标识。
英雄宵小,情天恨海,凡对立就不是我属意。总是在明晃晃的世事身侧,有见某种幽微无声的站出磅礴。非隐非显,无拒无邀。天空何曾有意等过一只鸟呢。 1400年,汉堡全城聚在魔鬼桥,看克劳斯与百名手下受死。乌德勒支主刑。
黄胡子海盗提议:
“我要站着,第一个被砍头。我脑袋掉下后每前走一步,你就要释放我一个兄弟!”
乌德勒支不屑,不信。同意。
雪亮的钢刀,呼啸着由后脖颈削入,头颅应声而落,在桥面骨碌出数米。那具无头肉身前一刻似乎在沉吟,猛然抬脚,沉稳如常人,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整整12步后轰然倒地。 也是盛夏。
我们早晨就到了帕朵河边。桑妮姐在写生,上游不时传来冲浪者的欢闹。岸树水草丰茂,河声浩荡,深蓝的天。漫无所思地站着好久了,对岸一棵高越的黑杨闪动眉间,余外早已见如不见。
忽然,整个身体和所有声响一起瞬间消失无影了。
而寻常周遭,刚刚被天使抚摸过似的陡然极尽光鲜亮丽,巨大的安详笼罩了天地。寂静里,看得还是听到的呢?每个一去不返的清晨,全都在某种原始存在里,悲欣澄澈,雍容安谧。世界仿佛在赶路,在游历,而它知道自己去哪里。
哦,原来都是真的。原来没有一个影子没有原型。
“外公,您已走了十年,我才遇到您记着的那个孩子。” 第一回不在我的记忆。
四岁盛夏,那天许姥爷替外公带我。他酷爱垂钓,天早黑了我们还蹲守晋安河。有没有星星不记得,记得外公赶来我哭了:许姥爷说那些鱼等于都是我钓的。
万籁俱寂,鱼有唱歌。 字里书中或人群,哪个层级、来自谁喜颜悲泪后的静寂静气,每一回见到都如安慰哦。每一回心里都说了的:
“嗯,听到了。此信收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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