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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远去的棉花

2020-11-27叙事散文仰望或者倾听
远去的棉花二十多年前,我的母亲一个人管理着一两亩棉花,是植棉组的组长。那时,父亲是生产队长。棉田在下洼。故乡的耕地有上坡和下洼之分。洼地,顾名思义,是低洼的地方,非涝即旱,多黑土。上坡在村南,黄土松软细腻,如新磨的小麦粉。“坡地,山坡上倾斜
        远去的棉花


  二十多年前,我的母亲一个人管理着一两亩棉花,是植棉组的组长。那时,父亲是生产队长。   棉田在下洼。故乡的耕地有上坡和下洼之分。洼地,顾名思义,是低洼的地方,非涝即旱,多黑土。上坡在村南,黄土松软细腻,如新磨的小麦粉。“坡地,山坡上倾斜的田地”,是字典的解释。我的故乡没有山,这“上坡”颇让人费解。现在想来,在故乡的意识里,“上坡”就是“下地”干活,村南地肥人勤,多种小麦玉米;村北地洼人少,只能植棉。这“上坡”“下洼”,如同“上城”“下乡”一样,仔细一想,倒大有学问。   也命该母亲有官运。那一年,大队里分地,抓阄,父亲甩着两手泥巴赶到队部时,就只剩下一个揉皱的小纸团了,趴在暗红的桌面上,像一只淋了雨的流浪猫。那时的上坡下洼,就是种粮植棉。粮是口粮,小麦玉米高粱谷子都是粮;棉是经济作物,是当时主要的经济来源。在别人看来,那些板硬的土坷拉,父亲却宝贝得像金石一样。他拟定了一个宏伟的计划,抽调青壮年劳力组成植棉专业队,生产队副队长任队长,每人负责三亩棉花,从育苗到拔棉花秸,实行全程全面管理,割麦忙秋季节,也要守着棉田。他还成立了植棉组,一个妇女精心侍弄一亩。他动员的第一个人自然是我的母亲。植棉组更为深远的意义,在于它使家庭妇女从棉袄棉裤棉鞋的缝缝补补中解放出来,在乡村广大的土地上种植栽培一种棉质的温暖。   一株棉花从育苗、栽种、坐蕾到开花、挂桃、结果。要穿越一年的时光。其间,有两次绽放,起初是五彩的缤纷,最后一回是暖暖的饱满,很像母亲的怀抱。   棉花是一株一株栽培的。还是种子的时候,先在二三十度的温水里泡澡,就像胎教,徐徐弥散的热气飘渺成一种背景音乐。泡了一天一夜,接着打“疫苗”:用一种叫“3911”的农药浸种,日后到大田里图个体格健壮。忙着忙着,寒食就来了。该育苗了。点种的细致活儿,通常由母亲来做。我的任务是摆放“营养钵”。烙煎饼有鏊子,打火烧使卡子,加工营养钵就要用制钵器了。制钵器的主体,是一个下底面空着的铁筒。往上好的黄土堆里一插,泥土便涌了进去,铁筒里面有一个上下活动的圆盖,伟大的创意就出在这里,圆盖下面正中凸出一个小小的球体,大人们用脚一踏圆盖上连的铁板,再抬起制钵器,一瞪,就有一个圆柱体滑了出来,干头净脸的,怎么看,都是一个憨实厚道的孩子。它上底面的中心有个凹进去的小窝,这就是“钵”了。有一年,我把一个营养钵带回家,在小窝里撒了一粒黄黄的大豆,大豆发芽的时候,我捧了它,像捧了一根蜡烛,对生的叶片,泛着淡绿的微光。   育苗的畦子一般开在田边地头,上面用细沙铺了,微膜盖了,棉花睡在小小的“钵”里,到谷雨一觉醒来,伸一伸懒腰,站起来,就是一株翠绿的“小树”了。在所有的农作物里,棉花最有树的气势了,一身的浓绿,坚实的秸杆,纷繁的枝叶,累累的棉桃。   谷雨过后,棉花要走向广阔的农村田地了。调好沟子,扬了底粪,母亲捧了营养钵,把棉花移栽到地里。棉花前后间隔30cm,左右相距70cm,伸伸腿弯弯腰做做操,谁也不碍谁的事,大家走的是群众路线。棉花们成排成列,过着大集体的生活,每一株却都在吸收着周边的养分,即使一阵微风拂过,棉花也要拍打一下叶子上的尘土,露出一身干净的绿罗裙。   开始,棉花都在各忙各的事情,没有见谁去影响田野上的另一株棉花。可能是风吧,灰头灰脸的,回来了,有一株棉花忽然“扑哧”一声笑了,笑从双脸生,是红润的花朵。所有的棉花,都觉得它笑得好看,笑得灿烂,这是平时照镜子所看不见的。于是,棉花们受到了感染,一株一株都笑了,大朵大朵的花在田野里张扬着,铺陈着。远远望去,棉花不再是单独的一株两株,而是青翠的一片。近前,只见棉花们的枝条纷繁着,错落着,在跳着一曲集体舞。   棉花进入了青春期。施肥,喷药,打杈,母亲更加忙碌了。棉花五彩缤纷摇曳生姿,蜂飞蝶舞。蚜虫妒颜色,这些长舌妇,也赶来搬弄是非,中伤美丽。农药是少不了的,每隔四五天就要喷洒一次。母亲背着喷雾器,手持喷头,深入棉花们中间,说着一些贴心的话语。喷药的时候,母亲是决不让我进棉田的。我不知道母亲和棉花说了些什么,即使二十年以后,我站在讲台上,用教鞭敲打着某一些汉字,我也只能这样说,记住并理解它们的含义,这些汉字就会开口说话。在母亲眼里,大片的棉花就是一群美丽的姑娘。棉花常常异想天开,犯一些现在想来非常美丽的错误。比如我,捡了木柴,支起水壶,蹲在地头给母亲烧水,我偷了一个地瓜放进去,那水真甜,母亲喝了一口就觉出不对劲。说说棉花吧。棉花淘气,总爱搞小动作,分出一些小杈杈,和风嬉戏着。母亲赶紧制止,像给孩子剪指甲一样,轻轻掐掉嫩嫩的棉花杈。棉花太调皮了,母亲刚刚走过去,就又竖起“小耳朵”,来探听动静。几个来回,母亲自然累得腰酸背疼。棉花长高了,要一门心思结桃,母亲就给它们一个一个盘头,棉花要做新娘了。模样俊性子绵心肠软,棉花出落成乡村百里挑一的好姑娘。这是一种仪式。在乡间,习惯的叫法是“打尖”、“打头”,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打过我们。从来没有。   转眼就是麦收。棉花的日子比麦粒还稠。红的、黄的、粉的、白的花,落了,棉花挂桃了。哪怕叶子上的一颗露珠,母亲喷药时也要躲闪着,小心呵护着它的圆润晶莹。这是棉花最沉静的时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棉花默默地把丝拉得又细又长。有时一场意想不到的大雨,击落了几个棉桃,母亲一个一个地捡起来,在地头上晒了,掰开,洁白洁白的,是棉花的心,手里湿湿的,棉花还在流泪呢。   棉花成熟的目光来自秋天。立秋过后,棉桃绽开了,是大朵大朵白色的火焰。开始是一朵两朵,掩在叶子里,怕羞。几朵白云从棉田的上空飘过,棉花似乎受了鼓舞,悄悄地呈现星星的白,风耐不住性子,过来推一把,棉花就站在了农村大舞台的中心:一张丰满的脸,天仙的脸,如凝霜雪。从春到秋,一种作物,能两次达到美丽的极点,它是伟大的。上午十点钟,站在地头的母亲,抓一朵棉花一咬,听到“嘎蹦”一声响,母亲把包袱系在腰间,下地了。拾棉花,和抢收小麦一样,打的是一场时间战。一到这时候,母亲忙得中午也不回家。都是我给母亲送饭。我站在田边,喊母亲,她听不见,我远远地望着,母亲的背影,晃动在大片大片的云彩里。她只看见了棉花。   我的母亲性子绵软,干活有耐磨,她管理的棉花亩产皮棉200多斤,成了乡里有名的植棉能手。有一天,县委办公室主任穿过繁忙的事务和飞扬的尘土下乡视察,来到了母亲的棉田,他向母亲伸出了热情的右手,我的母亲,我的出了家门就泡在棉田的母亲,却从包袱里抓了一把棉花,塞到了人家的手里。后来,母亲被棉花们推选为县人大代表。临去开会的时候,父亲反复地叮嘱:你看人家上哪你上哪,人家选谁你选谁,棉田,我先替你管两天。   我的童年,是和棉花一起度过的。我的一生,也将在棉花的温软里度过。我和世界之间,隔着一朵棉花,我通过一朵棉花,去爱着这个世界,体味着世间的温暖。现在,我的母亲,永远地生活在了大片大片的白云之上。我和棉花的关系,也因母亲的远去而日益密切。可是,我的故乡已经找不到一株棉花了。在故乡务农的妹妹,十年以前,就种起了大姜,经济收入远远超过了我。   我的母亲埋在了昔日棉田以北的树林里。给母亲上坟的时候,我看到,村南上坡的土地早早地站起来了,站成二层小楼或者沿路门市,村北是大片大片的玉米。——棉花消失了,我的眼前一片空洞。
     
     你用睫毛掸去我背上的毛毛虫
     你用目光串起水珠挂在我胸前
     你让我像咱地头的白杨一样健壮
     跟亲戚家的蚕儿学习做一身好衣裳
     和邻居家的小麦一样哪儿都吃香
     可是母亲呵,我每长高一点都想说
      你就是我最好最好的榜样呵
      你织出全家温暖的雪白的头发
     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形象   这是我上中学时写的诗歌。题目:《一株棉花苗在说》。   我爱棉花。我爱我的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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